参政参到国务院
——省政协委员梁平二三事
李志范
才进梁平办公室，我便感到惊讶，他的办公桌不像绝大多数官员那种摆法：迎门而立，让来访者顿生一种敬畏。他的办公桌靠墙而放，人面壁而坐。见有来客，他向右略一转身，便可与来者对话。问及办公桌摆法，他哈哈一笑：“我面壁而座，每日三省吾身，少犯错误。”
他办公桌一角的台历上方有一页纸头，上书：抱诚守真，淡泊名利，乐观处世，平易近人。见我近观，他又一声哈哈：“这是我的座右铭，见笑，见笑。”
通过多次采访，我发现，其实梁平的特别处还有不少，如：一般官员，官声特响，而在湛江，提到为官的市政协副主席梁平，非官场人士知道的却很少，但说到为鹤地水库移民“请命”、屡次写提案上书的那个梁平，知道的百姓就很多了。
循着这个“特别”，我来到鹤地水库。
鹤地水库是广东省第二大水库，为湛江著名的风景区，其主要景点有：青年亭、库区、库中诸小岛等。
青年亭建于一座小山顶峰，亭名为当代大文豪郭沫若所书。小山上下遍植松柏、桉树及其他乔木，微风袭来，树叶沙沙，如乐似诗。站在青年亭上，向北眺望，但见鹤地水库波光粼粼，白帆点点，百鸟翻飞，景致迷人。炎热夏季，来到青年亭上，沐习习凉风，观四下绿意，定会暑气顿消，舒畅无比。
以上是说鹤地水库的景，在互联网还有夸鹤地水库美食的：
到湛江旅游，一定要去著名的游览区鹤地水库品尝水库的鱼头汤。鹤地水库鱼头汤，是当地的名吃，主料为水库鳙鱼之头。水库鳙鱼头大、多髓，以秘法烹制，汤浓汁白，鲜美可口，为补脑益寿之上品。每年都有不少游客慕名而来，一饱口福。
单看上述文字，任谁都会产生前往一游的兴致，外地人士不算，相信湛江700万市民，至少有数十万人到过鹤地水库，畅游过库区美景，品尝过鱼头汤美味；但有多少人知道，这风景名胜背后，其实潜藏着十数万库区移民几代人的辛酸。
鹤地水库位于九洲江干流，建于1958年，是一座以灌溉为主，兼顾防洪、供水、发电等综合利用的大型骨干水利工程。水库跨越广东省廉江、化州和广西陆川、博白等县市，建库设计水位405米高程，总库容1144亿立方米，灌溉面积146万亩，占湛江地区农业灌溉面积的63%，每年可供应湛江市区工业和生活用水约05亿立方米，是湛江市工农业和人民生活用水的主要水源地。
正因为鹤地水库的建成对历来干旱的雷州半岛意义重大，所以不仅大文豪郭老，连邓小平、陈毅等党和国家领导人也为鹤地水库及其水渠运河泼墨题词、植树留念。
然而，这样一个惠及雷州半岛人民生产、生活的大型水利枢纽工程，长期以来却不能按设计要求正常蓄水，水库效能不能充分发挥，水资源浪费惊人。究其原委，全因库区移民为生活所迫，坚决反对提高水位，他们或集体到水库管理部门静坐，或组织上千人的队伍到当地政府上访，情绪激愤者还扬言要炸了水库大坝：“你们要发展、要平安、要享受，我们支持；但我们几辈人吃苦受难地作贡献，生活艰难到这种地步，却没人理睬。天底下有这样不公平的事吗？”
这致使鹤地水库雨季有水不能蓄，雨季过后又无水回蓄，每年因此溢洪流失水量约3亿立方米，相当于损失一个大型水库的储水量，不但严重浪费了本来就缺乏的水资源，也严重影响了水库正常效益的发挥，农业灌溉面积也由初始的146万亩降到90万亩，还对雷州半岛西南部改水治旱和湛江市城镇供水造成巨大影响，并且威胁到下游地区的防洪安全。近十余年来，每到汛期，九洲江下游都会出现洪灾，淹没村庄和农田，给湛江的经济社会和人民生命财产安全造成了巨大损失。
据了解，随着经济的发展，湛江市区工业用水日益增加，由于鹤地水库不能正常蓄水，供水量根本不能满足需求，湛江工业用水不得不靠大量抽取地下水解困。而过度开采地下水，导致湛江地层漏斗形面积不断扩大。湛江市区濒临大海，如不对地下水开采进行限制，很可能引发海水倒灌，造成严重的生态危机。因此，鹤地水库能否正常发挥效益，直接影响到湛江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和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为找到解决这一问题的有效办法，2003年12月26日，由梁平牵头，湛江市政协、民进湛江市委等组成的调研小组，深入鹤地水库移民村镇进行调研。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远看，破旧的泥瓦房东倒西歪，真担心一阵风来就把它们吹倒；进屋后，千疮百孔，四处透亮，夏不能挡雨，冬难以避寒。一问才知道，这房还是1958年从库区迁居时建的简易泥瓦房，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水浸，早已成了危房，一半以上的库区移民就常年居住在这样的危房里。
屋里所谓的家具，则是一块木板两张凳，支起来是床，立起是凳，再加一口破铁锅，煮饭是它，烧菜还是它。
“一口锅不怕，只要里面有得煮，我们的心也就安了。”当年水库兴建迁居时还是小青年，现已年过七旬的陆老伯佝偻着腰，颤巍巍地说。
原来鹤地水库兴建时，核定搬迁移民41182人，建库40多年来，移民人口已成倍增长，累积统计，库区现有移民村庄515个，移民人口达11万多人。而移民村庄大多是后靠村庄，在库边居住，基础设施落后，可耕种土地奇少，有3万多人人均耕地在01亩以下；加上自然资源匮乏，土地普遍贫瘠，粮食产量很低，致使库区移民人均年缺粮6~8个月。像陆老伯这样因锅中无粮可煮而常年发愁的人不在少数。他们之所以反对水库高位储水，是因为为解决吃饭问题，他们长年在水库蓄水消落区耕种原来淹没的耕地，水库水位低、蓄水少，则可耕面积大，衣食尚且不足；蓄水多、水位高，则可耕种面积减少，大半年衣食无着。几十年来，大多数库区移民一直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还有不少适龄儿童因家贫而辍学。而国家在移民安置问题上，前期补偿标准极低，广东移民人均100元，广西移民人均200元；后期扶持力度很小，40多年累积人均不足1200元，年人均不到30元。用中华全国总工会农林水利工会调查组2005年调研报告中的话说：“鹤地水库移民生活极度贫困。”
真难相信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这些当年为国家建设毁家舍业、迁离祖屋的库区移民，生活竟沦落到这般地步。
如果说前期国家和地方财力不足，是有心无力，尚且能说得过去，可改革开放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作为人均GDP在全国领先的中国第一经济强省，广东对水库移民的扶持还不及经济相对落后的广西，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解释，似乎都有点说不过去。
我们真是愧对这些毁家舍业、迁离祖屋的库区移民。当年，他们为了整体利益献出了自己的家园，作出了很大的牺牲，按说应得到好的回报，可现在，不但他们自己没得到什么回报，连子孙后代的幸福都葬送掉了！
梁平心绪难平，泪洒当场，彻夜未眠。
其实梁平并不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
这应该与他的平生经历有关。
翻开梁平简历，发现一个奇特的现象：自1975年为“官”至今，梁平先后做过校长、区长、局长、主席多任官员，从“科级”做到了“厅级”，但没有一任是正职——校长是副的；三任区长是副的；一任局长虽然享受“正处”待遇，但那是带括号的调研员所赋予的，职务还是副局长；两任政协主席也是副的，还好，有“专职”二字。在民进湛江市委任了三届主委，算个正职，但民进是个参政党，与执政党比起来，仍处于辅助地位。梁平今年62岁，已快到退休年龄，此生要弄个正职，看来也难。
可能是长期为“副”的缘故，也可能是性格使然，日常生活中，梁平也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平日同事、朋友一起聊天，他很少夸夸其谈，做演讲英雄，只是笑眯眯地坐在一旁倾听，时不时插上一两句俗语，逗得大家哈哈一笑。作为湛江市政协副主席，他常下基层搞调研，到有民进基层组织的县区，他从不摆本地区民进最高首长“主委”的架子，而是利用公务之余，或登门拜访本党派同志，或提前约定，在住所与当地负责人晤面。
不了解他的人，以为他这是一反常态，其实这正是他性情的真实流露。
深入采访后，我发现，身材不高、看似平和的梁平，其实是个胸怀大志、极富社会责任心的人，他职“副”心不“副”，无论在哪个“副职”的从属岗位，他都不因“职副”而消极怠工，也不因“职副”而畏缩不前，他的“参政议政”，不是民间所调侃的只是“做做样子”，而是在参政议政这个舞台上，唱真戏，真唱戏。
他连续三届担任湛江霞山区副区长，分管计生、科技、文化、卫生等十一项工作，政绩究竟如何？用该区一位离职领导的话说：“干得非常好！要不怎么可能连任三届？你当霞山区百姓是傻瓜？”
升任享受“正处”待遇的湛江市监察局副局长，他分管的执法监察等工作，全是得罪人的差事，按说一个副职，敷衍敷衍也能过去，而且不少人也是这样做的，但他不，事事当真，真抓实干，有一串数字可以证明他的实绩：任职期间，查处加重农民负担和涉及乡镇企业乱收费案件多起，减轻农民负担123亿元，减轻企业负担近2亿元；查处制售假劣药品违纪违法案881件，捣毁制售假劣药品窝点20个；主办和协办执法监察项目151项，立案查处102宗，为国家和集体挽回经济损失5600多万元……
担任湛江市政协副主席当是梁平参政议政的辉煌时期，利用政协这大舞台，他积极参政议政，履行职责，经常带领所分管的教科文卫体委和人资环委的同志深入基层开展调研，撰写了许多有分量的提案、议案，其中个人提案、议案20多份，主持民进团体提案30多份。不少提案由于有内涵、分量重、极富前瞻性，一经提出，便受到与会者的高度赞扬，被评为省、市优秀提案，为政府及有关职能部门提供了有价值的决策依据，为湛江的社会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
如2003年个人撰写的《建议制定我省关于取缔私彩赌博的法规》的提案引起广泛重视，广东省人大常委会根据建议内容，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出了尽快制定《彩票法》的建议；再如《关于加强湛江港湾生态环境保护的建议》、《湛江市水资源可持续利用的问题与建议》等提案，关注湛江环境保护、可持续发展等重大问题，也非常引人瞩目。而这次关于鹤地水库移民问题的提案，更让他的参政议政上升到另一个高度。
“妥善解决库区移民问题，是解决鹤地水库正常蓄水，解决湛江水资源可持续利用的关键所在。”找到问题症结的梁平知道，此症结的发现绝不会是他的专利，以前肯定也有人意识到，而且将问题向上反映过，但由于种种原因，此议题一直未能上达高层或最高层，致使问题多年不能得到有效解决。而自己作为省政协委员，有信函“直通车”这个便利条件，可以将问题直接反映到省委、省政府高层领导，有可能促使问题得到最终解决。
调研一结束，找到问题症结的梁平马上奋笔直书，于2004年1月9日，写就了《关于建议解决湛江鹤地水库移民遗留问题的信》，通过省“政协委员直通车”这个便捷通道，送交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张德江。次月10日，又以提案的形式将《关于尽快妥善解决湛江鹤地水库移民遗留问题的建议》提交广东省政协九届二次会议，并得到101位省政协委员的联名。因为鹤地水库跨越广东、广西两省，要从根本上解决移民问题必须有中央出面。2月下旬，梁平获悉民进广东省委领导罗富和、姚本棠将赴北京参加全国两会，便驱车数百公里，赶赴中山、广州，将有关材料及《关于解决湛江鹤地水库移民遗留问题的建议》送交二位两会代表，托付他们提交两会。建议经罗、姚两位上交两会后，立即引起各方关注，多家媒体跟踪报道了此事。2005年1月9日，距上书张德江书记整一年之后，为促使问题的根本解决，梁平又上书时任全国人大副委员长的民进中央主席许嘉璐，就鹤地水库移民问题，提出了自己“将相连的七个移民乡镇划为一个行政管理区”的建议。一直关注水库移民问题的中华全国总工会农林水利工会，为梁平锲而不舍、“为民请命”的精神所打动，专门派出调查组赶赴湛江了解详情，撰写了《库区移民问题久拖不决严重制约地区经济发展》的调查报告，并上交国务院，致使这一久拖不决的问题，上达国家最高层。当月，中央政治局委员、国务院副总理曾培炎、国务委员周永康、国务委员兼国务院秘书长华建敏、国务院副秘书长汪洋等多位国务院领导在调查报告上作了批示。此后不久，接到通知的梁平与湛江水利局、移民安置办有关领导一同上京，向全国总工会、国家水利部、民政部领导当面反映鹤地水库移民问题。
笔者家乡有句俗语：凡事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梁平的上书早已过三、过四，可谓做得有点“过分”；而且发现鹤地水库不能有效利用症结的湛江官员绝不只梁平一个，特别是库区所在地的官员，更了解详情，他们中也一定不乏鹤地水库移民子弟，虽然他们也有人直面正视过水库移民问题，并相继提过相关建议，但锲而不舍，密集上书，竭力为移民“鼓与呼”者，唯梁平一人。
这个委员不同一般！
提到为鹤地水库移民“请命”的事，梁平连连摆手：“可不能这么说，可不能这么说。不是‘请命’，是写提案，写提案。这是每一个政协委员都应尽的职责。”
我才想分辩，梁平又和缓地补充道：“我们都是有父母、有儿女的人，看到百姓生活那么穷困，除非铁石心肠，谁会不闻不问呢？”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的这句名言，采访中曾听梁平多次提及，推己及人，把自己对老母亲的孝敬之心，也用到了鹤地水库移民身上。
梁平的“鼓与呼”先后都有了回应，先是时任广东省委书记的张德江作了批示，广东省扶贫办开发领导小组根据张书记的批示，多次到湛江调研，写出了《关于加快鹤地水库移民脱贫奔小康的专题调研报告》，省委、省政府根据调研报告，决定从2004年起，连续五年每年拨款1000万元，用于解决鹤地水库移民遗留问题，并将此问题纳入广东省西翼发展总体规划，作为重点问题来解决。近几年来，省市两级已投入数千万资金，新建移民新村32条，帮助3 万多库区移民解决了住房困难。省委、省政府对库区移民采取的高新农业生产的扶持，也大见成效，种植的8万多亩经济林，现已开始产生效益，移民生活较以前有了很大的改善。正如《人民政协报》2008年4月4日在题为《鹤地水库移民五十多年遗留问题得解决》的报道中所说：“昔日居住在破旧茅草房的困难移民，现在住上了宽敞明亮的楼房；原来夜晚寂寞黑暗的移民村庄，家家户户用上了电灯；原来光秃秃的荒坡野岭，现在种上了苍翠碧绿的经济作物。最近落成的移民新村，更使家家户户笑逐颜开。”
由于参政议政卓有成效，加之党派工作成绩突出，梁平获2006年全国“各民主党派工商联无党派人士为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作贡献先进个人”光荣称号，与他在鹤地水库移民提案上联合署名的民进湛江市委，也被湛江市政协授予“提案跟踪特别奖”。这是湛江市各民主党派在参政议政工作中获得的唯一殊荣。
“虽然问题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但这个问题已经引起党中央、国务院和有关部门的高度重视，良好的前景已经显现出来了。我相信，假以时日，问题一定会得到根本解决。作为一名政协委员和参政党地方负责人，我会利用自身相对有利的条件，如省‘政协委员直通车’这样的便利，一直跟踪、关注这一问题。”移民心中的大功臣梁平，在积极参政议政、撰写新的提案时，仍心牵库区移民。
结稿后，我又一次见到了梁平，在人民大道南端，他在前面走，我与朋友在稍后处随行。小小的个儿，花白的头，走得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全然一居家老头。
我告诉朋友，他就是梁平。
“哪个梁平？”
“就是为你们库区移民‘鼓与呼’的那位政协副主席呀。”
“哦，是他。我知道，我知道。他可是我们鹤地水库移民的大恩人呀，我去给他鞠个躬。”他说着就要冲向前去。
“行了行了。众目睽睽之下，你想引起交通堵塞呀！”我一把拉住这位移民子弟。
梁平还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道他知晓了后面发生的这一幕，该当何想。
我当时的想法是：好人一生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