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琴开发五十年——大围垦与澳门大学横琴校区

2022-07-19 14:47:32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曾平标(文史学者)

  横琴史上的第一次“大开发”

  2011年春节期间,横琴新区开发前奏响起,我来到一个叫“中心沟”的地方,走进一院落,院门两侧的对联非常耀眼——

  上联:荡荡水泊心气顺;

  下联:涓涓溪涧怀恩德。

  横批:以沟为家。

  跨过院门,一栋小楼门口挂着两块牌子,一块写着“珠海经济特区佛山市顺德区人民政府中心沟办事处”,另一块写着“中国共产党佛山市顺德区中心沟办事处党总支部”。

  在横琴,缘何出现了“顺德”的字样?在院内一个展览室里,我驻足良久,从这个小岛的历史旧影,寥寥数眼便可窥见它曾经的雄心。

  20世纪70年代以前,弹丸之地的大、小横琴还只是两个分离的岛屿,面积不过40多平方公里。

  1968年珠海县动员上千人对大、小横琴岛之间的中心沟进行围垦,但工程艰巨,本地人太少,于是报请佛山地委提出与区域内的县合作开发。1970年冬,为响应佛山地委“打响围海造田,向海滩要粮食”的号召,顺德县常委会决定成立围垦指挥部,并发动县属杏坛、勒流、龙江、均安、沙滘(乐从)5个公社的3200余社员组成围垦民兵团,奔赴横琴。

  这被认为是横琴史上的第一次“大开发”。

  65岁的卢礼元是首批进驻横琴围垦的顺德人。“热度不亚于现在考公务员,申请的大队社员挤破了头。”卢礼元说,横琴围垦在当时很吃香,每天还有米饭吃,每个月还能领到几块钱。

  当时的选拔极为严格,堪比军队政审,不少人被刷下。时年26岁的勒流大队社员卢礼元凭借三代贫农的出身,而且劳动表现积极,被选拔去了中心沟。

  一同远征横琴的还包括当时21岁的勒流人江伦孝。他们办好边防证、上岛证等各种手续,怀揣着“建设社会主义”的伟大抱负,丝毫没有背井离乡的辛酸。江伦孝和卢礼元及更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走到了一起,开始“向海要田”。

  3200多顺德人按照军队建制,以公社为单位分成5个营,营下又分成连、排。卢礼元所在的排20多号人,被分配至向阳村一间十几平方米的茅草屋。房间内摆满了双人床。茅屋一到暴雨季节就漏水,被队员戏称是“水帘洞”。

  开山、筑路、填海、围垦……他们披荆斩棘、开路搭棚,拦石断流、堵口决战。

  时任围垦指挥部负责人之一的高澄柏在一份汇报材料上这样写道:“……遇到涨潮、水流湍急,风大浪大,堆叠高度超过两米的木船,靠人力撑扒,其滋味难以形容;遇到退潮、海滩搁浅,唯有落水推船……短短五六公里水路,一身水,一身泥,往往要一天一夜方能返航……不但工作艰苦,生活同样艰苦,住的是自己动手搭建的草房,常受台风袭击,台风一来,简陋的草房被刮得破破烂烂,甚至倒塌……”

  当时的横琴,除了海就是山,到处是一人多高的芦苇,岛上滩涂蚊虫肆虐,老卢说他们常常被叮得满身是包。

  “劳动强度也非常大。”回忆有时令人兴奋,有时也使人略感苦涩。江伦孝告诉我,他们先从深井村挖好沙,然后装到袋子里,再扛到小木船上,运到磨刀门水域的西堤,将沙包扔到海底截水,每天工作时间几乎都超过了10个小时,一天下来人都要散架了。每天泥浆里七八个小时,膝盖以下的皮肤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那时横琴是个孤岛,炊事员买菜早上4点多钟就得出发,划几个小时的船,然后走路到珠海湾仔采购。江伦孝仍记得,每日三餐,早上腐乳加白饭,中餐一盆黄豆拌几滴油。五十多个牛高马大的男人排队打饭,轮到他自己的时候,就只能看到黄豆,一点油沫星子也找不到了。

  在那个“人定胜天”的激情岁月,工程没有使用任何机械,“奇迹”震惊中外:筑起了西堤、东堤4公里长的防潮顶潮大堤,开挖了14公里长的环山河,兴建了两座水库和一座水力发电站,茫茫的海滩变成了水陆相间的14平方公里的陆地……

  之后数年,顺德五个公社轮番派遣社员到横琴开垦种植。前赴后继,远征横琴的顺德人超过了1万人。吴桂凤是第二批上横琴围垦的社员,1976年上岛时才17岁。

  吴桂凤回忆说:“中心沟与澳门仅一水之隔,最近处才60米的距离,中心沟实行军事化管理,晚上不准走出营地一百米,每天忙完工要做广播体操。”

  鲜为人知的“折子戏”

  1985年以后,围垦队员绝大部分都回老家创业或进厂打工,留在横琴的顺德人不超过百人。卢礼元、江伦孝、吴桂凤都是为数不多的顺德移民之一,他们长的待了39年,短的也有33年。

  起初在中心沟种水稻,但并不成功。后来又改种甘蔗、大蕉等,到了20世纪80年代,顺德人发挥养鱼专长,中心沟成为飞出顺德的鱼塘。彼时,从脑背山上俯瞰,一个个鱼塘拼接在一起,仿佛就是一块狭长的带着花纹的镜子。

  中心沟围填前前后后用了10年时间,大、小横琴两个岛“连体”后,中间这块长约7公里、宽约2公里的回填区成为130公里之外的顺德区管辖的“飞地”。

  如今,没有人能说清为什么1980年珠海建立特区时没有将中心沟与横琴一齐划入珠海,而留下一条产权模糊的尾巴。

  当时经济困难,没有机械化、粮食不够吃,一拨一拨的顺德人乘船来到岛上安营扎寨,完成了这项至今令人叹为观止的壮举。顺德人对中心沟情深似海!

  1992年10月横琴岛二次填围,来自全国各地的200支施工队、200多条船和100多辆车在珠海市政府的主导下参与围垦。

  “就像渡江战役一样。”时任广东省委常委、珠海市委书记梁广大说,投入近20亿元围海造地5000亩,形成了与澳门隔河相望的10平方公里的成片地块。

  于是,横琴的土地开始向东、南、西、北延伸:南面填海一直填到红旗村,与澳门最近的距离只剩下200米,站在横琴这一边能看到对岸澳门街头影影绰绰的行人走动、彼岸石碑的反光。每年四月初八澳门谭公庙的庙诞,从香港请来唱大戏的戏班,“咚咚锵”声连隔岸的红旗村都听得一清二楚。

  1997年,横琴第二次开疆拓土落幕。两次围海造地,横琴岛陆地面积扩大了一倍多,顺德的中心沟被“包围”在了中间。

  珠海与顺德两地上演的这出“折子戏”外界鲜有人知。直到2010年4月8日,珠海市国土资源局横琴分局和佛山市顺德区横琴岛中心沟办事处联合发布公告:珠海以29.8亿元的补偿价收回佛山市顺德区位于横琴岛中心沟的14平方公里土地,这段“折子戏”才告落幕。

  “最小”大学的校园梦

  2009年1月,澳门冬寒渐退,春意日浓。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在澳门考察期间宣布,中央决定开发横琴岛。随后,作为“一国两制”框架下粤澳合作的标志性项目——澳门大学横琴校区项目启动。

  澳门大学原坐落于澳门氹仔岛的观音岩上,面积仅有0.05平方公里,21栋建筑物“摩肩接踵”,一栋连着一栋,澳大被称为中国最小的大学。

  “校园,校园,有校无园。”澳大有7000多名学生,每个学生占有的校园面积仅8平方米,学生只能“走读”。据调查,学生平均一天到校1.6次,也就是说他一天中不是早来晚走,中午还要回去一趟。澳大校长赵伟坦承:“我们的高等教育对不起澳门老百姓啊!”他感慨:“其实澳门大学的办学水平并不差,有些专业甚至是哈佛的水平,但环境却是‘炕大’的环境,这个炕是炕头的‘炕’!”

  他自我解嘲却此言不虚。譬如,澳大有一个中医中药研究所,是培养硕士、博士的。好几个硕士毕业的学生在芝加哥、哈佛、剑桥读博士,其学术水平跻身国际一流。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个中医中药研究所的实验室竟然是在学生宿舍里,实验室旁边就是洗手间。

  来澳大前,赵伟在美国伦斯勒理工学院(RPI)担任理学院院长。2008年被聘为澳门大学校长后,他首先面对的是“有校无园”的问题。

  2007年2月澳大制订10年发展规划时,计划澳大在校生要发展到1万人,校园面积需要扩大到60公顷,是现有的10倍。当时,校董事会也曾讨论过离开澳门本地,到横琴岛上寻找新校址的想法,只是校方当时认为这个方案只是一厢情愿,并没有正式向特区政府提出。

  5月,时任行政长官何厚铧以校监身份主持学校董事联席会议,其间他透露,澳门政府正与珠海磋商合作开发横琴岛,如果条件成熟,可以考虑在横琴建一个校区。

  机遇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2009年1月,时任国家副主席习近平考察澳门时,代表中央宣布开发横琴岛。澳门大学得知,广东在横琴发展规划中预留了土地给澳门大学,谢志伟说“当时既喜又惊,根本不敢相信”。

  澳大一马当先,随即火线筹备迁居横琴的法定申请程序——赶制办学建议规划方案,组织考察横琴,举办咨询会。校董会主席谢志伟博士和当时刚上任仅数月的赵伟校长等多名校方领导,卷起裤腿,踏上横琴十字门古战场,走入被蕉林、沙石和野草覆盖的“处女地”,考察这个将改写澳大历史的梦想之园,同时在校内校外开展21场咨询会。

  澳大咨询会上,澳门学者提出了一系列制度对接上的担忧,咨询会在澳门内部引起讨论。争论的焦点集中在是否能完全保持澳大原貌,以及是用澳门的法律,还是内地的法律。

  4月6日,澳门大学正式向澳门立法会介绍《澳门大学横琴校园初步设想及规划(草案)》。当天,介绍草案的校方人员有澳门大学校董会主席谢志伟、校长赵伟及副校长黎日隆。谢志伟说:建设横琴校区没有先例,难度很大,涉及交通、土地所有权等许多问题。在横琴新校园的构思中,我们必定坚持澳门大学为‘澳门人的大学’这一原则,横琴校区会保持澳大的特色和优势……”

  澳门立法会上的消息传到广东,法律管辖问题立即引起粤澳两地法律专家的讨论。

  到了6月27日,所有讨论告一段落。当天下午,第11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9次会议表决通过:授权澳门对澳门大学横琴校区依照澳门特别行政区法律实施管辖,横琴校区与横琴岛其他区域,实行隔离式管理。

  这是速至的厚礼。事后,澳门大学副校长何顺文说:很多人之前想都不敢想,中央会做出这种大胆创新的决定,会把土地租借给澳门并适用澳门的法律。现在的结果就好像是中央跟我们说,都别争了,你们大胆一些吧,不要那么保守……”

  特区塔尖上耀眼的“宝石”

  2013年9月,澳门大学横琴新校区迎来了首批学生。他们离开氹仔岛逼仄的老澳大校园,乘坐公交车驶过赌场林立的公路,穿越约500米长的海底隧道,约2分钟后,就进入了新校区——这里比老校区大20倍。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仓庚喈喈,采蘩祁祁。”徜徉在澳门大学新校区的中央湖畔,我想起了《诗经·小雅》中的诗。

  如果说横琴是“特区中的特区”,那么,澳门大学横琴新校区便是镶在这块特区塔尖上最耀眼的一颗“宝石”。

  这是一座国际化、现代化、智能化的绿色校园,占地近100万平方米,素朴淡雅的岭南风格与洋溢着南欧风格的15个组团、62栋单体建筑主体映入眼帘。纵贯南北的校园大道,两侧的学院建筑,米黄外墙配斜坡屋顶、塔楼式的瞭望台,蓝顶白墙的中央图书馆;坐落于校园西侧的住宿式书院群色彩斑斓……

  澳大新校区设工商管理、教育、法学、科技、社会科学、人文、健康科学、设计8所学院,有两个国家重点实验室、一个科研基地及280多间实验室;新校区创立一种住宿式书院的模式,二、三、四年级的本科生,打破专业及年级分散到10个住宿式书院内生活。每个书院约有500多名学生,书院的院长、辅导员及部分老师会与学生一起住在书院内。书院内设有食堂、活动及体育设施、阅览室、交谊室、办公室和宿舍等。校方在全球招聘高素质教员,其中讲座教授皆属国际杰出学者和学术科研的领军人物……

  有了新校园,澳大奋起直追。他们打破传统,将过去“束之高阁”的专利“回报”横琴,在横琴澳门青年创业谷设立了珠海澳大科技研究院,依托澳门大学两个国家重点实验室,将澳大的科技成果转化。澳门大学的芯片设计已跻身全球先进行列。

  向一流的大学迈进,为澳门培养人才,培养精英,这是澳门人的梦,也是澳大的中国梦。现在,这个梦想终于有了一个起飞的地方。

  澳门青年的筑梦之地

  2014年12月20日,在澳门回归15周年纪念大会上,习近平总书记发表重要讲话:“澳门青少年是澳门的希望,也是国家的希望,关系到澳门和祖国的未来。要实现爱国爱澳光荣传统代代相传,保证‘一国两制’事业后继有人,就要加强对青少年的教育培养。要高度重视和关心爱护青年一代,为他们成长、成才、成功创造良好条件。”

  在一块充满生机的空地上,横琴澳门青年创业谷项目如期启动。从破土动工到正式启用,华发仅仅用了9个月时间。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澳门青年创业谷。横琴创业谷采用两地“政府支持、市场化运营”的开发模式,成为琴澳深度合作的印证。

  周运贤是第二批到创业谷的澳门创客。那是2015年7月,周运贤团队向创业谷递交了“跨境说”项目企划书,其创意是在网络图片里嵌入电商平台,构建无缝衔接的智能购物车。这在当时很新颖。

  周运贤说:“澳门产业结构单一,难以施展拳脚。听到横琴这边为我们澳门青年提供了创业平台,我就第一时间过来申请了。”两个月后,“跨境说”以专家组评审第一名的成绩被选中。9月,他带着名叫“Bringbuys”的项目,正式进驻横琴澳门青年创业谷。

  “创业谷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我带来了最好的种子接受孵化。”周运贤言谈中充满自豪。

  澳门创业谷一成立,横琴就全力为澳门青年创业提供空间载体和专业服务,把一些有潜质的澳门青年团队送到多家顶尖的创业孵化机构去培训,为他们提供咨询服务。丰富的项目孵化经验、高端的线上线下资源、多元化的投融资渠道让澳门青年受益匪浅。

  专项补贴、税收减免、场地免租是传统的“三板斧”。而制度创新、营商环境、金融支撑则是横琴澳门创业谷新型的“三利器”。横琴·澳门青年创业谷已成为澳门和内地互联网人才的自由港,吸引着众多澳门青年企业家前来一试身手。不久的将来,这里会成为崭新的湾区“硅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