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办报

2022-07-20 18:23:57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贾冬梅

  办报之始

  李叔同办报,始于他随母南迁上海。李叔同赴沪后,与袁希濂等人义结金兰,誓同甘苦。1900年,“天涯五友”即组成海上书画公会,每周出两期《书画公会报》,随《中外日报》发行。林子青《弘一法师年谱》对此有介绍:“书画公会报创刊于光绪二十六年(1900)四月,每星期(三、日)二纸。第一、二期交《中外日报》附送。第三期起自行发售。第二期4月25日礼拜三发行。第三期4月29日礼拜日发行。每张大钱一文。第三期第六幅(每张上下共分六幅)载有‘醾纨阁李漱筒润例’(书例,篆刻例)。”

  《书画公会报》的办刊宗旨曾发表于1900年4月27日的《中外日报》:

  “本会以提倡风雅、振兴文艺为宗旨,专登书画、篆刻等件。他项新闻概不登载,以杜流弊。愿入会者,本会即酬以各款利益。各行欲登告白,另有章程载于本报。”

  在《书画公会报》中,李叔同乃举足轻重人物。《书画公会报》只维持了6个月。1900年11月13日,《中外日报》刊登一则消息:“本馆自创办至今已六月,久为海内艺林称许。奈本馆主人志在游历,有扶桑之行,无暇及此。拟将公会及所有生财器用,一概招人盘顶,海内有主持风雅,愿承其后者,请向本馆账房面商可也。此布。书画公会报启。”

  设计艺术的中国先驱

  1911年3月,李叔同自日本上野美术学校毕业。他在日本的留学时间长达五年半之久。

  李叔同回国后,先把日籍夫人安置在上海。自己则应好友之邀,先后供职于天津高等工业学堂、直隶模仿工业学堂,担任美术教员。

  李家一直经营盐业与钱庄,生意红火。后因政局动荡不安,李家于1902年已失去从事盐业的资格,而在李叔同回国后不久,李家经营的义善源和源丰润两家钱庄也先后倒闭,损失达百万之巨,几乎倾家荡产。李家破产了,辛亥革命却成功了。1912年1月1日,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不久,清帝退位。清政府垮台,李叔同兴奋不已,内心因家产丧失而滋生的阴霾也一扫而空,他情不自禁,填了一首《满江红》,慷慨激昂,豪迈雄壮。

  好友杨白民正在上海主持城东女学,邀李叔同来校教文学、音乐。在上海,李叔同任教的同时也在《太平洋报》兼职,负责编辑副刊,设计版面和广告。李叔同由此也成为“中国广告艺术的开创者”。

  李叔同设计的广告,别出心裁,新颖别致。比如一则广告:几个漫画人物,身上的衣服写着醒目的“太平洋报”字样,手上举的牌子则是几行广告词。这样的广告,显露谐趣,让人过目难忘。

  任职《太平洋报》期间,李叔同在版式和广告设计方面所做的贡献是开创性的。关于这一点,学者毕克官有详细、全面的分析。毕克官认为,李叔同设计艺术主要体现在以下几点:

  一、简单明了,注重大效果。“运用比较粗壮的线条和黑白相衬效果,使之醒目。”

  二、绘画性强。“乍一看李叔同的设计,有一种清新之感。他的设计,不是描出和涂出的,更不是靠绘图工具描出的那种无生命的线和几何形。他不用刻板的点和线,而是讲究笔趣墨趣的生动性。”

  三、注意生动性和趣味性。“广告必须有吸引人的效果。李叔同的设计有些是借用了漫画表现手法的。例如,《太平洋报》启事,主图是三个奔跑叫卖的人,身上都写着‘太平洋’三字。《初等教育·女子教育》广告则是藤下垂瓜,上写文字。《福建新闻》广告则是一个漫画人物,大耳大笔。这些构思,比较巧妙,形象都生动有趣。”

  四、书法和石刻气息。“看李叔同的图案设计,使人感觉书法和金石气息很重。这自然与他的书法家和金石家的气质和特长有关。他的书法润例广告,当时就经常夹在他所设计的广告间一起刊在《太平洋报》上。他从小就习写书法,石鼓文、汉魏六朝墓志、天发神谶、龙门二十品,都有深厚的功力。他二十岁即出印谱,以汉印风格见长。这些修养,都成为他图案设计艺术的‘后盾’。”

  五、民族气息。“李叔同是饱览过外洋形形色色的广告设计的。可贵的是他的作品却有非常浓郁的民族气息,而不见洋腔洋调和市侩气味。这无疑是得力于他既有的中华民族文化修养,这修养的根基是如此的深厚,任凭外洋东西怎样的熏染,是不可能喧宾夺主,是必定会经过消化才吸收的。”

  孤芳致洁

  李叔同在《太平洋报》还认识了两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人物:画家陈师曾,文人苏曼殊。

  陈师曾就是陈衡恪,大名鼎鼎的文史大家陈寅恪的哥哥。丰子恺小时候,陈衡恪的大名就如雷贯耳了。他在一篇文章里回忆道:“我小时候,《太平洋报》上发表陈师曾的小幅简笔画《落日放船好》《独树老夫家》等,寥寥数笔,余趣无穷,给我很深的印象。”

  民国元年,陈师曾由北京来上海。《太平洋报》作了大幅报道,还刊出了他的半身照片,曰“朽道人像”。陈师曾居北京,李叔同住上海,当时的人们誉之为“北陈南李”。足见两人的名气口碑难分伯仲。

  李叔同出家前为陈师曾的一幅荷花小像题诗一首。诗前小序中,李叔同写道:师曾画荷花,昔藏余家。癸丑之秋,以贻德泉先生同学。今再展玩,为缀小词。时余将入山坐禅,慧业云云,以美荷花,亦以是自劭也。丙辰寒露。”题诗只有四句:

  一花一叶,孤芳致洁。昏波不染,成就慧业。

  显然,“孤芳致洁”是李叔同对陈师曾的评价,也是他的自我期许。

  李叔同对苏曼殊未留下具体的评价,但可以肯定的是,李叔同非常喜欢苏曼殊的作品。苏曼殊名篇《断鸿零雁记》起初发表于南洋爪哇,李叔同为扩大其影响,将其连载于《太平洋报》,李叔同还请陈师曾为这篇小说画了几幅插图。陈师曾的号为“朽道人”,而苏曼殊又被称为“浪漫和尚”“怪僧”,时人开玩笑说,这是“僧道合作”。

  苏曼殊去世那一年,李叔同在杭州虎跑寺正式出家。冥冥中,两人似乎有一种特别的缘。

  学者周宁认为,苏曼殊生活在审美境界中,而李叔同出家后则身处宗教境界。“审美”的苏曼殊在感性世界中追寻快乐,但快乐是那么短暂,他只能恣意放纵,想把快乐延长又延长,结果饮鸩止渴,行为愈益放纵,快乐日渐稀少,渴望的慰藉与安宁像远方的地平线,遥不可及。严守戒律、茹苦含辛的弘一却体味到了那种慰藉与安宁。出家后的弘一法师,脸上祥和,内心宁静,而他付出的代价则是肉身之苦。“曼殊与弘一,是人类审美生活与宗教生活境界的象征”,他俩代表着人类生存的两种状态,为我们思索生命的意义,探讨人生的价值,提供了两个典型的范本。

  李叔同特别喜欢音乐家贝多芬,还有文豪莎士比亚。李叔同曾以隶书撰写莎士比亚墓志铭(英文),发表于《太平洋报》,同期还发表了苏曼殊的画作《汾堤吊梦图》。时人誉之为“双绝”。

  诗作与画作

  李叔同在《太平洋报》上还发表了一些诗作。我们不妨欣赏其中的两首,其一为《人病》:

  人病墨池干,南风六月寒。

  肺枯红叶落,身瘦白衣宽。

  人世儿侪笑,当门景色阑。

  昨宵梦王母,猛忆少年欢。

  百万家产化为乌有,李叔同并未痛心疾首;由富家子弟成为一介贫民,李叔同却能淡然置之。“肺枯红叶落,身瘦白衣宽”,正是他面对人生困境的姿态和宣言。至于“昨宵梦王母,猛忆少年欢”,说明李叔同怀念昔日,不是向往那时的富贵荣华,而是追忆幼年母爱的温暖。

  其二为《咏菊》:

  姹紫嫣红不耐霜,繁华一霎过韶光。

  生来未藉东风力,老去能添晚节香。

  风里柔条频损绿,花中正色自含黄。

  莫言冷淡无知己,曾有渊明为举觞。

  “菊花”的境界正是李叔同的人生追求。

  终其一生,李叔同也确实当得起他笔下这首诗。

  李叔同和苏曼殊都是革命团体南社成员,不过,在南社中,他俩均是边缘角色。南社发起人柳亚子对李苏二人的评价很准确:“以方外而列入南社籍者……逃释归儒之曼殊,逃儒归释之弘一。”

  李叔同还在自己编的副刊上撰文专门介绍“西洋画法”,从而成为“中国传统绘画改良运动的首倡者”,第一位正式把西洋绘画思想引介于我国,进而启发了我国传统绘画需要改良的思潮。此后的刘海粟与徐悲鸿因受李叔同影响,而成为中国传统绘画改良运动的推广与践行者。

  李叔同也曾把创作西画的心得传授给一位有志习画的居士。李叔同先是指出,中国画和西画的不同:“中国画注重写神,西画重在写形……中国画常在表现形象中,重主观的心理描写,即所谓‘写意’,西画则从写实的基础上,求取形象的客观准确。”

  接着,李叔同强调,两者虽不同,但练习绘画,无论中西,都要注重“写形”的基本练习。李叔同开导这位居士,对西画的写生方式要更为用心,因为,西画的基本方法更精密而科学,比如,国画的“丈山尺树,寸马豆人”,不像西画的“远近透视、毫厘可计”;国画的“石分三面,墨分五彩”,不若西画的阴影、光线、色调各有科学根据。李叔同还提醒这位居士,国画虽不拘于形似,但必须从形似到不拘形似;从形似到形神一致,直至出神入化。

  我们知道,中画讲笔墨,对此,李叔同的看法是,要做到“使笔不可反为笔使,用墨不可反为墨用”,从而“寄兴寓情,当求诸笔墨之外”。

  李叔同曾说:“宇宙事物既广博,时代又不断前进。将来新事物,更会层出不穷。观察事物与社会现象作描写技术的进修,还须与时俱进,多吸收新养料,多学些新技法,有机会不可放过。”

  办报育人

  供职《太平洋报》时,李叔同仍在城东女学兼课,借报纸的篇幅宣传学校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1912年4月1日,《太平洋报》创刊,当天即刊登一则消息《城东女学制作品》。此后,为培养学生的写作能力,激发他们的写作兴趣,李叔同多次把学生的优秀作文刊登于《太平洋报》副刊上,并加评语。城东女学校长杨白民和李叔同一样也曾赴日留学,他有六个女儿,特别重视女子教育,遂创办城东女学。城东女学重视艺术教育,当然极为倚重李叔同这样精通音律、擅长丹青的艺术老师。

  为加强艺术教学,城东女学曾请李叔同代觅良师。城东女学还开展各种形式多样的竞赛活动,一来丰富充实校园文化生活,二来锻炼提高学生们才艺水平。李叔同是重要评委之一。可见,李叔同虽因生活所迫,谋生报界,但对教育对学生的热爱丝毫未减。

  《太平洋报》半年后就停刊了。为养家糊口,李叔同前往杭州浙江两级师范学校(后改名浙江第一师范学校)教授音乐与图画。在这所学校,李叔同度过了七年丰富而充实的生活。无论从教书育人还是文学创作方面来看,这七年在李叔同一生中都占据重要位置。

  在两级师范学校任教期间,李叔同也曾创办、主编了一份刊物《白阳》。创刊词出自李叔同手笔。这份小杂志,栏目多,内容丰富,刊登了不少李叔同本人及其学生的作品。所发文章涉及文学、音乐、绘画、印谱等。李叔同的弟子吴梦非在后来的回忆中说,这是一本对推动艺术发展极有意义的历史性刊物。

  这份杂志曾刊登过李叔同弟子李鸿梁绘制的贝多芬像,联想到李叔同在日本读书时也曾绘过贝多芬像,并将其发表在自己主编的《音乐小杂志》上,可知,李叔同对这位欧洲乐圣多么喜爱、敬仰。他两次在自己主编的杂志上刊登贝多芬,也是希望有更多的国人能了解、喜欢这位音乐大家。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