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蔡长雁
立身以立学为先,立学以读书为本。叶挺将军爱读书、善读书,他从上私塾起开始读书,一直读到50岁时乘飞机失事,基本上没有间断。
早期教育
叶挺幼时,在家门口的腾云学堂师从叶友山老先生读书。叶老先生通晓古籍,使用的教材有《三字经》《千家诗》《幼学琼林》《资治通鉴》、唐诗、四书五经等,教学方法是灌输式的,于是叶挺从小就背诵起了经典古诗文。
在老师指导下,叶挺练习书法,习大、小楷。幼年苦学,让叶挺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和书法基础。1917年,叶挺用文言文写了封长信,发表于《新青年》,现在阅读那些文字,仍可感受到文辞典雅的魅力。后人也可以从他留存至今的题词手迹中,看出他的书法修养。
后来,叶老先生自觉不能顺应新学兴起的潮流,走下了讲台。陈敬如先生接过教鞭。
陈先生是淡水地区有名的新派人物,崇拜康梁、景仰孙中山。他刚到任,就搞起了改革:在学校门前的墙壁上书写“业精于勤,学成于思”“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十六个大字;在讲台后面悬挂《东亚舆地全图》和一个长方形的大算盘,令人耳目一新;更重要的是,新开设了国文、算术、地理、历史、格致、修身六门课程。
再加上不断推介的新派读物,如《民报》《驳康有为论革命书》《革命军》等,使叶挺受到了初步的革命教育,开始了解天下大势。
叶挺故居附近有个读书亭。在陈敬如先生的教导下,叶挺养成了早晚朗读诗文的习惯,反复吟咏的有诸葛亮《出师表》、岳飞《满江红》、文天祥《正气歌》,秋瑾、赵声等人的诗歌,常常感动流泪。有一次,他参加陈先生组织的远足,在惠州大亚湾,先生指着大海问,可知道前面有个小岛?叶挺说,那就是先生常讲的被英国霸占的香港岛吧!
13岁时,革命党人到村子里宣传革命,叶挺听过后,不顾父母反对,剪去辫子。此后,他先后考入惠阳崇雅学堂、惠州蚕业学校,在校期间曾手抄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猛回头》及《民报》里的篇章,朝夕研读。
从三民主义到马克思主义
叶挺后来回忆,因为家在华南农村,他首先阅读到的是同盟会出版的小册子,接触到孙中山的思想,于是就想到上军校。他先后进了广州的陆军小学、湖北陆军第二预备学校及保定陆军军官学校;从保定军校毕业后,在漳州参加了孙中山领导的援闽粤军。在此期间,他集中研读孙中山先生的著作,开始信仰三民主义,并在漳州加入了中国国民党。
援闽粤军打回广州后,叶挺获得了重用,先后担任大本营警卫团第二营营长、宪兵司令部参谋长和粤军第一师营长等职。但国民党内乌烟瘴气,叶挺很失望,便辞了职,一头扎进书堆。他跑书店、逛书摊,先后发现了《新青年》(此时已经是中共中央的理论刊物,由上海迁到广州)、瞿秋白主编的《前锋》、蔡和森主编的《向导》、毛泽东早年主编的《湘江评论》等旧报刊,于是全部买上,抱回家日夜研读,初步接触到马克思主义。
1924年7月,叶挺告别亲人,以国民党员身份奔赴苏联。10月中旬,进入中国留学生指定就读的学校——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叶挺原想学军事,但当时中国班主要学政治理论,叶挺认为这也正是自己需要的,于是安下心来。主要课程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著作研读,十月革命史、俄共(布)党史、世界革命史、工人运动史、政治经济学等。
叶挺还听了党的负责同志的报告,学习讨论从国内寄来的《向导》《新青年》《前锋》等刊物,参与指定书目分章节阅读活动。11月,叶挺学习了李大钊在东方大学讲授的中国近代史、中苏关系史以及国内革命形势等课程。
叶挺一边学习马克思主义,一边回顾自己的革命实践,萌生了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愿望。当时,在苏联的中国留学生几乎都是共产党员或社会主义青年团团员,叶挺是第一位留苏的国民党员。于是,叶挺先申请加入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接着又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
12月,中国共产党旅居莫斯科支部召开第八次大会,在讨论叶挺的入党问题时,执行委员罗亦农向全体党员作报告,认为叶挺的革命人生观已经确立。介绍人王若飞则详细报告了叶挺的一贯表现,认为他愿意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作革命先锋。陈乔年报告叶挺在苏联的表现,认为他虽系军人,但甚盼学习无产阶级革命的经验与理论;虽为国民党员,却有无产阶级的精神。表决时,出席会议的70余名党员全体同意,接受叶挺加入中国共产党。
1925年,叶挺与聂荣臻、王一飞等人被选调到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成为中共党内第一批系统学习军事的共产党员之一,极大地满足了他学习军事理论的愿望。在中国班,聂荣臻担任班长,苏联红军师级以上高级军官任教。他们过着与红军战士一样的生活,接受了严格的军事训练。叶挺深厚的军事修养突出地表现了出来,苏联教官认为他的军事前程未可限量。
北伐时期,叶挺领导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独立团被誉为“铁军”。他曾对独立团干部说,你们要协助独立团办好俱乐部,业余时间也可以引导青年到俱乐部看看马列主义的图书、画报。在肇庆时,叶挺亲自为独立团干部讲授马列主义和军事知识。
毛泽东的《中国社会各阶级的分析》发表后,叶挺就组织独立团干部学习,说道:“这篇文章把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说得很清楚。”1926年,独立团北伐至浏阳时,他利用一个月时间,组织营、连长学习《孙子兵法》。
南昌起义后,叶挺携妻儿回到澳门家中,每天浏览报刊、分析时局,时刻准备返回革命第一线。1927年11月,他总结南昌起义经验,写成《南昌暴动至潮汕的失败》一文。
广州起义后,叶挺流亡海外,一度打算远离政治、放弃军事,转而从事写作和德文翻译,希望在文化事业上为国家做些贡献。他用国内亲友的资助购买书刊,潜心研究,闭门谢客。但很快,他又认真研究起了军事,在德国一边开饭馆一边学习先进的军事科学,特别对德国陆军加以考察。
抗战爆发后,叶挺就任新四军军长。据新四军军部作战参谋颜炳南回忆,叶挺“办公室也很简单,除了书和地图,很少放其他东西”。即使在没有办公室的情况下,他也能静下心来读书。
囚居期间
皖南事变后,叶挺被扣押在上饶。1941年5月,廖承志致电中共中央:“梅副官(梅文鼎)已返港……梅从李任潮处提了5000元带往上饶,希夷(叶挺)只取用600元,余款希夷命买书籍及用品送给同囚者……嘱梅买一部《鲁迅全集》送给他。”囚居时读鲁迅,其间风骨确也相合。
1941年11月,蒋介石致电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询问“叶挺现在何处,近情如何”。第二天,顾祝同复电:“叶挺自解部以来,即予单独管押,除对其行动严密加以限制外,一切待遇均较普通人犯为优。现在上饶军法执行监部尚能安心读书……当于下月遵派妥员护解来渝。”
沈醉《囚禁期间的叶挺将军》则记载了一个细节:叶挺转押重庆期间,生活有规律,早餐后读书报。他对国民党的报纸很厌恶,每拿起读一下,便丢在一边。但是因为单独囚禁,没人说话,往往过一会儿,又把丢在地上的报纸拾起来读下去。
1943年6月,被软禁湖北恩施期间,叶挺曾在农舍会见《新华日报》记者陆诒。一见面,叶挺就说,昨天从战地报上看到你们从重庆来此劳军,但是想不到你还会到村里来同我见面;接着又介绍妻女,并一起坐下来谈天。
陆诒问候家人的生活琐事和身体状况,叶挺也只说些来恩施后的见闻,并借挽留陆诒吃午饭之机,将陪同副官赶走。副官一走,叶挺便接收了陆诒携来的《新华日报》合订本和最近几期的《群众》周刊,高兴地说:“这两份精神食粮,比什么礼物都要珍贵。我在乡下平时只能看看当地的报纸和过时的《大公报》。”
有一天,“左联”作家马宁去看他,叶挺“便从怀里掏出一张已经磨损的但还完整的《新华日报》”,说道:“你看,这是不知名的群众投进来给我的。这张报上登载着我们新四军在陈毅同志领导下取得的辉煌战果。我一直珍惜地把它带在身上,就像我现在仍是跟战士们在一起。”
叶正大、叶华明在《父亲叶挺和我们一家在抗战胜利前后的遭遇》一文中回忆了叶挺的读书情况:在桂林,叶挺早上起来上山劳动,小孩上学后,他回来吃饭,然后看看报纸;中午一个人吃;下午小孩回来,陪着聊天。逢星期天,则带儿女进城逛书店、买书报,经常买的是《新华日报》。
艺术修养
蔡元培年近花甲仍精神抖擞,有人问其养生之道,蔡元培答曰:我是由修养上得来的。对于发恼的事务,一概摒除,并且时常阅览美术书及金石等。”正如其言,读书确实可以去邪性,养正义;去暮气,养朝气;去迂腐,养灵性;去燥性,养和气,腹有诗书气自华也。
叶挺虽然性格刚强,但对人和气,很少发火,应归功于长期读书。沈兹九《叶挺将军和他的家庭》一文还特别叙述了叶挺的艺术修养:
他不仅爱好读书,而且爱好艺术。只要到过叶挺在澳门的家里的人,你再也不会相信这是一个军人的家,而总是以为这是一个艺术家的家庭……米黄色的粉墙,前面一个小院子,假山石,各种奇怪的花卉,这些都是叶将军从海外归来,赋闲在家的时候种的。一株古藤爬满了整个小楼,使得这幢米黄色的洋楼,显得很古雅。一间客厅和一间饭厅里,不管是壁上玻璃橱里或桌上,挂满了和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艺术品。其中有名画,有古瓷器,有雕刻,也有许多不相干的石头甚至树叶枯草。很多,多得它们互相贴近着,但是每一件东西,都布置得很恰当,不觉得它多余或碍眼,绝不会使你感到走进了什么古董旧货摊,而会使你觉得身入艺术之宫,样样是美的可爱的……据叶夫人讲,这些都是叶军长亲手买来或在野山上、战场上搜集来的,而且都是亲手布置了的。(《风下》周刊,1946年第19期)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