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叶克飞
2020年，中山市出台碧道建设总体规划。按规划布局，将依托西海水道、磨刀门水道、岐江河、横门水道、鸡鸦水道、小榄水道、洪奇沥水道等河流，形成“两核六廊”的生态碧道空间格局。
其中的岐江河段碧道，不仅途经中山历史城区，也途经中山港街道、南区街道和板芙镇等多个镇街；岐江这条中山的母亲河，既见证了城市风云，也见证了一段近现代史。
写下《盛世危言》的郑观应、曾经举世闻名的中国四大百货、邓小平的“不走回头路”“广东小岗村”……都与中山有关。而岐江河上的岐江桥，恰恰沟通起了一部从古旧封闭到开放兴旺的百年商业史。
【中国第一条文化旅游步行街】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岐江桥都是中山最重要的地标之一。这座既不长也不宽的桥，沟通着中山的石岐区与西区，也是曾经的城市商业中心。桥的一头与孙文西路相连，上世纪90年代，保持着骑楼街风貌的它被辟为步行街，是中国第一条文化旅游步行街。
如今离岐江桥不远处，矗立着在原址基础上复建的天字码头，面江而立的牌坊上，正面有“古迹探源珠水文明分一脉，遗风励志香山子弟竞千帆”的楹联，背面则刻着“鼓浪飞舟问谁肯落潮流后，扬帆逐日看我敢为天下先”。
史载，自秦汉以来，香山先后隶属于番禺、东莞，至南宋时期正式立县。直到南宋年间，包括今中山市与珠海市的“香山”这一地理概念，仍然是一个被伶仃洋包围的海岛，有“香山为邑，海中一岛耳，其地最狭，其民最贫”的说法。直至元代，香山才开始与大陆相连。在此后数百年间，随着珠江岸线的推移和土地开发，在岐江东岸立县的香山逐渐演变为今日的地理状态，岐江也在这个过程中汇流成河，穿城而过。
在世界城市史上，河流是最重要的滋养条件。而对于中山人来说，岐江不仅仅是哺育城市之源，更是海的余韵，是中山人开眼看世界的通道。
明清时期，岐江沟通江海，让香山成为四通八达的商贸重镇，见证了中山近代商业文明的崛起。如今的孙文西路步行街，其建筑依然端庄典雅又充满南国风情，对于“老石岐”来说，走入这条街，抬头望向一栋栋骑楼的西式山墙、精美雕花，许多记忆仍会扑面而来。
在步行街中段，属位于石岐镇总商会旧址的“香山商业文化博物馆”最为抢眼。1905年，香山商会在此成立，这是中山近代商业文化史上的标志性事件。全长500多米的孙文西路，与周边几条街道一起，在那段时期经历了如火如荼的建设，逐渐兴旺。香山商会旁的五层建筑，占据着步行街的最高点，高耸的塔楼彰显着气派，它原为香山银行所在地，后改建为思豪大酒店，是当时香山一带最豪华的酒店。
博物馆前的大庙下广场，大概形成于明万历年间。当时香山县衙在此建起天后宫，又称“大庙”，庙前空地称为“大庙下”，因香火旺盛，慢慢形成集市。
至清朝中期，香山的商贸逐渐发达，依托毗邻澳门的地理优势，成为中外贸易和中西文化交流的重要枢纽。周边的几条街道陆续建起，凤鸣路有果栏街和油糖杂货铺成行成市，南基路的鲜鱼栏咸鱼栏，铁木家具作坊云集，并连通至天字码头，形成兴旺的商业区。
1921年，香山人吴铁城就任当地县长后，大兴土木，拆掉旧时城墙，打通和拓宽大量道路，终于形成了一条横贯石岐、直达岐江的现代化马路。1925年，为了纪念孙中山，道路被命名为“孙文路”，分为中、西、东三段。其中最接近岐江河的一段，便是其西段，也就是孙文西路。
正是在这个建设过程中，有实力的绅商纷纷加入，在道路两侧兴建中西合璧的骑楼。最兴旺时，金玉楼、福寿堂、大有益等老字号，与汇丰百货、思豪大酒店、香山银行和中山民众实业银行等新兴商业齐聚，盛极一时。
在香山商业文化博物馆的三层展馆中，一楼摆放着郑观应、唐廷枢、徐润、马应彪和郭乐这五位香山商业史重要人物的雕像，并营造了那时岐江河岸、天字码头和老街的兴旺景致，二楼则通过郑家大屋（郑观应澳门故居）、买办“居室”和上海轮船招商局三个场景，回顾了以郑观应为首的香山买办群像。资料显示，1830年至1900年间，上海、香港、广州、天津、汉口、九江各商埠四家英国洋行的买办中，香山人占了九成之多。三楼展出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四大百货公司建筑模型，还有四大百货各自卖点——先施鞋部、永安果栏、大新手扶电梯和新新天台花园。
要探访四大百货在中山的痕迹，岐江碧道所经的中山南区是最好的选择。
【南宋余韵与先施、永安】
近百年前的上海，十里洋场不夜天，被誉为远东最繁荣城市。“摩登上海”的最好象征，当属南京路上的先施、永安、新新和大新，时人称为“中国四大百货公司”。
四大百货公司的创始人都来自广东香山。永安公司创始人郭乐和郭泉兄弟，香山县环城竹秀园村（今中山市南区竹秀园村）人；先施公司创始人马应彪，香山县沙涌村（今中山市南区沙涌村）人；新新公司创始人李敏周，香山县石岐镇（今中山市石岐区）人；大新公司创始人蔡昌，香山县上恭都外容茔乡（今珠海市金鼎镇外沙村）人。
马应彪生于1864年，他的故乡沙涌村始建于北宋，大臣马端晚年看中这块宝地，便让三子和四子定居此地。崖山海战失利，马南宝闻讯后，组织义士筹划起义反元，可惜事机泄露，最终殉国。多年后，马南宝的后人们踏上出洋路，远赴澳洲打拼，其中佼佼者当属马应彪。
马应彪自幼家境贫寒，20岁时前往澳大利亚谋生。他极有远见，深知要有所作为，必须先过语言关，于是刚开始打工时，主动向老板提出只求三餐，不取工资，但每天要跟老板学习一小时英语。很快，马应彪就掌握了英语，开始独自行商，加上他为人踏实诚挚，深得大家信赖，不久便开设了三间果栏，成为澳洲知名的华侨商人。
1892年，马应彪回国，两年后在香港开设华信庄及永昌金山庄，开办侨汇兼贸易生意。1900年，由他掌舵的中国第一家百货公司——先施百货在香港开业，后在广州设分行。还开办了国民银行，兼营保险公司，遂成巨富。1916年10月，上海先施百货公司开业，规模宏大，服务周到，成为全国四大百货公司之首。
辛亥革命后，马应彪曾任广东都督府庶务长、财政厅总参议、中山模范县训政委员兼财务组主任等职。发家后的他，最先想到的便是家乡，一心要将家乡建成模范乡。1918年，马应彪决定在沙涌兴建沙涌公园，1921年，沙涌公园落成，这是中山历史上的第一座公园。
热心教育的马应彪，还将自己的祖居改为“在明私塾”，兴建了图书馆和妇儿院。妇儿院是一栋黄色墙身的三层西班牙风格建筑，1933年落成，后来改为沙涌先施学校，2003年变为沙涌村幼儿园。当年为了确保教育质量，马应彪花了大手笔，妇儿院的教具均从香港购置，不但是中山最早的妇女学校，也是当年国内设施最齐全的乡村妇女学校。
永安创始人郭氏兄弟的故乡竹秀园村，则在沙涌村不远处。1920年的《良都竹秀园月报》曾有记载，“男则有出洋之举，女则有辍耕之行”。民国时期，因村中华侨众多，热心公益，竹秀园村成为远近闻名的模范村。
早在晚清时期，竹秀园的村民就开始出洋。1892年，因当地水灾，18岁的乡民郭乐前往澳洲谋生。他最先在菜园当佣工，后在香山老乡的果栏中打工。1897年，他自立门户，成立永安果栏。因他忠厚诚信，又有极具生意头脑的弟弟郭泉帮忙，很快打开局面。
1907年，郭氏兄弟在香港创办永安百货，之后又创办上海永安。百货公司的陈列窗口采用进口大玻璃，是上海首个使用大玻璃橱窗的商家。一至四楼为百货商场，其他楼层设有酒楼、旅馆、舞厅、游乐场和戏院。它主打“统办环球货品发售，输出中华诸生土产”经营方针，在美国、英国各设办事处，与名牌厂商直接建立购销关系，成为上海滩的时尚坐标。
1932年，功成名就的郭氏兄弟反哺家乡，留下了两座留用至今的建筑——竹秀园学校与沛勋堂。
在遍布青砖大屋的竹秀园村，西式风格的沛勋堂无论从外观还是高度看，都极为显眼。当年建筑落成时，时任香山县长、孙中山长子孙科前来剪彩。之所以名为“沛勋”，是郭乐为纪念父亲郭沛勋所建。郭氏兄弟也热衷教育和公益，早在1921年就兴建郭氏孤儿院，是当时香山县第一所孤儿院，从建设费用到收养孤儿的开销全靠永安公司资助。与沛勋堂同样建于1932年的竹秀园学校，由郭氏兄弟及村中其他海外华侨联合捐资，由于右任亲手题写校名，校园直至今日仍在使用。
南区是中山的华侨之乡，几乎每个村落都有大量侨胞，北台村的华侨同样人才辈出。晚清时，杨著昆在北美打拼，成为檀香山糖业巨子，并于1915年筹建中华飞船公司，选拔有志青年赴美接受航空训练。与他同期前往海外打拼的杨广达和杨广开也是商业巨子，前者创办了大名鼎鼎的广昌隆百货，还曾担任香山县县长。
当然，最著名的当属出生于北台村的杨著昆之子杨仙逸。1920年，他率领飞行队协助孙中山收复广州，中国空军走出历史性一步。1923年，身为航空局局长兼飞机制造厂厂长的杨仙逸率研究人员制成中国自行设计生产的第一架军用飞机，是当之无愧的“中国航空之父”。而在中国早期飞行员中，留下众多北台人身影，使北台成为“中国飞行员之乡”，而他们的启蒙教育，也多来自华侨捐建的北台小学。
这些航空先驱所追随的，正是孙中山先生。
【香山的“先行者”们】
横门水道碧道所在的中山市南朗镇，有一座三面环山、濒临珠江入海口的小村落——翠亨村，这里是孙中山出生之地。
翠亨村虽然偏僻，但并不闭塞。孙中山的哥哥孙眉出洋打工，常在家信中讲述海外的风土人情，私塾同学、由上海回乡的陆皓东也常向孙中山述说大城市的一切。
1892年，由孙眉出资，孙中山亲自设计和主持修建了一座三开间两层的小楼，这就是今天所看到的翠亨孙中山故居。小楼最特别之处就是朝向为西，与当地民居的习俗恰恰相反——这之中当然有地势因素，也与孙中山无惧传统风水有关。
1894年，孙中山所作的《上李鸿章书》，便是在翠亨村写成。此前，他在澳门和广州等地行医，逐渐从“医人”走向“医国”。《上李鸿章书》是一个在教育、农业、工矿业、交通运输业等方面学习西方使中国实现近代化的方案。孙中山曾希望借上书李鸿章而打入社会上层，取得机会以施展自己改造中国的政治抱负，可惜这种和平改革的尝试最后失败了，他“知和平之法无可复施”，“积渐而知和平之手段不能不稍易以强迫”，逐渐就走上了寻求武力推翻清政府的道路。
1912年5月27日，辞去临时大总统的孙中山再次回到阔别16年的翠亨村，这也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回乡。当晚，在翠亨村孙宅门前的空地上，孙中山宴请翠亨村及附近石门九堡的60岁以上村民。这个过去只有男性才能参加的宴会，因为孙中山提倡男女平权而改变，男女都可参加。
此后，孙中山又携家眷前往南朗左步村孙氏宗祠拜会宗亲。距离翠亨村不过数公里的左步村，出过不少名人，如一代名伶阮玲玉和漫画家方成。当然，阮玲玉虽然祖籍左步，但生于上海，在其短短一生中，仅回过一次左步。
据记载，孙中山的远祖孙民章于元末因避战乱从江西宁都经南雄迁居南粤，后人孙缔儿为左步孙氏始祖，次子孙缔宗为涌口孙氏始祖，其后涌口孙氏后人又迁翠亨村。因此左步孙氏与翠亨孙氏渊源极深，也是孙中山前往省亲谒祖的原因。
相比南朗镇，临近的三乡镇更具商业气息，多年来一直位列中国百强镇。它的商业传统，可以追溯到郑观应时代。
1858年，郑观应赴上海，从学徒开始摸爬滚打，先后在英商宝顺洋行、太古轮船公司任买办。后历任上海电报局总办，轮船招商局帮办、总办，是洋务运动期间最具影响力的商界砥柱之一。年少时的郑观应在雍陌接受启蒙教育，教师是在乡中开馆收徒的父亲郑文瑞。
此外，郑文瑞也曾在澳门设私塾授徒，郑观应与澳门的紧密缘分也与此有关。
那个时代的教育局限于书院和私塾，“家学渊源”十分重要。父亲对孩子的影响往往巨大，这种影响不仅仅体现在知识上，更体现于价值观。郑观应后来从商，也与父亲有关。郑文瑞曾在放弃科举后当过买办，1850年代初曾在上海生活。尽管郑文瑞只是个普通买办，也仅能稍稍改善生活，而且“中年客游未久即归”，仍“令诸子继事”，就此开创了一个买办世家。第一位选择“继事”的是长子郑思齐，1852年开始在上海英商宝顺洋行任买办，第二位则是郑观应。
郑文瑞的性格对郑观应也影响极大。他认为读书不是为了升官发财，并认为惩恶扬善之书关乎世道人心，因此在开办私塾同时，也抄录先贤格言和各种故事并编辑成书，名为《训俗良规》和《劝戒录》，自费印刷，广为派送。日后郑观应也喜欢在书中谈论善恶之道，显然也受了父亲影响。
今天，开车从三乡雍陌村至南朗翠亨村，仅仅16公里。当年，这就是郑观应与孙中山之间的距离。
从地缘上来看，三乡镇是中山所辖镇区中与澳门相距最近的镇之一，郑观应也曾长期居留于澳门。并非巧合的是，孙中山的故乡南朗镇同样临近珠海，也是中山辖区内与澳门相距最近的镇之一。而更为靠近澳门的是容闳的故乡——珠海南屏村，与容闳一起赴美的黄胜也来自这个村。大买办徐润则生于与澳门一线之隔的珠海拱北区北岭村，即如今的拱北口岸附近，他不仅仅是当年四大买办家族之一的徐家掌舵人，也是上世纪初中国最大的茶叶出口商、最大的地产商和最早的股份制企业创始人。
距离西化的澳门越近，涌现出的各行业各领域“先行者”就越多，这无疑是香山文化开放包容的一个证明。
【“不走回头路”】
与横门水道碧道经过的南朗镇“隔路相望”的三乡镇，不但有西山涌等多条河涌碧道的规划，还有在雍陌村旁的罗三妹山，正是它见证了改革开放的重要一页。
这个海拔只有98.8米的小山头，因孝女罗三妹的传说而得名。1984年1月，邓小平南巡期间，曾下榻于中国第一家中外合资宾馆——中山温泉宾馆，并于次日上午登上罗三妹山，至罗仙姑庙。罗三妹山分东南坡与西南坡，邓小平一行由相对平缓的东南坡上山，但西南坡下山路相对崎岖，陪同人员出于安全因素有意从原路返回，邓小平说出了那句“不走回头路”，并由西南坡下山。
次日，邓小平在广州为深圳题词：“深圳的发展和经验证明，我们建立经济特区的政策是正确的”。“不走回头路”这句名言，也成为坚持改革开放的最强音，消除了人们的疑虑。
位于罗三妹山脚下、邓小平下榻的中山三乡温泉宾馆，是中国第一家中外合作宾馆。1979年，中外合作在这里首开先河，打开了内地利用境外资本的大门。
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后，时任香港中华总商会会长霍英东开启了长达数月的珠三角之行。当时因为交通不便，仅仅从广州到中山就需要行车五小时，还要过几个渡口。石岐唯一条件较好的宾馆是当时的139招待所，但房间里连自来水都没有，洗澡还需要服务员提两桶水来。看到此情景，霍英东决定在中山投资建设内地首个现代化酒店。
温泉宾馆的建设，可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建筑工程，因为在当时并无利用境外资本的先例，所以宾馆从立项到兴建，每一个环节都是“摸着石头过河”。当时还没有条件实现合资，因为中山方面没有资金投入，全靠境外资金也不行，因为没有相应政策。最终，霍英东提出“合作”这一方法，中山不出资金，但占有产权。
1980年12月，中山温泉宾馆建成开业，成为中国第一家自行设计、自行建设、自行管理的现代大型合作酒店。项目总投资约4000万港元，占地5万平方米，包含14座小型别墅和11幢旅业主楼，共有客房370多间。在建设过程中，宾馆引入港澳的管理方法，实行承包制、合同制，改革工资制度，实行“多劳多得+奖金”的薪酬制度，大大地刺激了施工人员参与建设的热情。
酒店开业后，立刻凭借高标准的设施和服务闻名远近。当时，甚至有许多民众不辞辛苦，搭乘公共交通从广州、佛山等地辗转来到三乡，只为参观一下宾馆，使得宾馆成为热门的旅游景点。当时大多数人都未曾吃过西式面包，借着可以免税进口面粉与牛油等原材料的便利，温泉宾馆制作出了各种香软可口的面包，成为人们参观中山温泉时必买的手信。
温泉宾馆并非唯一，将目光拉回到本文开头的岐江桥，它见证着中山酒店业的另一个荣光。
【“广东小岗村”】
岐江桥的东岸一头，连通着孙文西路步行街，西岸的桥头则是富华酒店与相隔不远的国际酒店。
早在上世纪60年代，富华酒店的前身——华侨大厦，就是众多港澳乡亲回中山探亲的第一站。值得一提的是，这座华侨大厦也是开国内之先河。
1984年，华侨大厦拆除后，原址上拔地而起的是富华酒店。1986年11月11日，富华酒店建成投入使用，从此成为中山象征性建筑之一。国际酒店投入使用仅比富华酒店晚一天，为1986年11月12日。这两座楼高旗鼓相当，各有一间顶层旋转餐厅的酒店，开业不久后就被国家评定为首批四星级酒店。
实际上，高标准建设与管理的富华酒店与国际酒店，最初就已经达到了五星级标准，四星级的评定其实是“主动申请”而来。其背后的故事，体现的是中山人的务实精神。
据记载，当时是国际旅游组织酒店星级评定委员会的专家协助中国，对所有具备条件的涉外酒店进行五星级评定，条件是必须在330分以上。经暗访查核，富华得到339分，国际得到334分，全国共评出七家达到五星标准的酒店，其余五家分别建于北京、上海、广州和深圳。
当时国家旅游局领导对时任中山市领导表示，因为是全国首次五星级酒店评定，需要考虑地域的平衡等多重因素，也要向窗口型大城市予以倾斜，所以中山最多只能命名一家五星级酒店。面对取舍的中山市领导，考虑到了另一个因素：当时国家规定，被评定为五星级的酒店，每晚房价必须定为80美元以上。在他们看来，如此高价不利于吸引游客与前来中山投资的客商。于是，这两家酒店主动申请为四星级，中山也成为当时国内唯一拥有两家四星级酒店的城市。
有趣的是，这两家酒店开业时，不但轰动珠三角，也引发了香港的关注。香港电视节目在介绍它们时，认为完全可以进入“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因为它们拥有两个全世界相距最近的旋转餐厅。此外，富华酒店附属的富华娱乐城是当时国内最大的室内娱乐城，歌舞厅红极粤港澳地区。
富华酒店、国际酒店与温泉宾馆，都体现了中山人“敢为天下先”的改革精神。而最能体现这种精神的，当属位于岐江碧道板芙段的里溪村。
位于板芙镇南部的里溪村原称“鲤溪村”，因村中有座鲤鱼山，两条溪流经村内，因此得名，后将“鲤”简写成“里”。作为抗日革命根据地，里溪曾有过许多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而在1976年，它又成为广东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先行者，被誉为“广东小岗村”。
1978年12月，安徽凤阳小岗村的“大包干”拉开了中国农业生产责任制改革的序幕。事实上，中山板芙里溪村的“联产到劳”改革比小岗村的“大包干”早了两年，堪称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雏形。
当年发起农村土地生产责任制改革的，是时年23岁的里溪大队党支部书记林德成。
在那个吃大锅饭的年代，集体经济和平均主义束缚着生产力。林德成回忆：里溪是当年的落后大队，青壮年和80岁的老人，一天差不了2个工分，所以有些人出勤不出力混工分，人到了田地锄头一放就开始聊天、抽水烟。”即使依山傍水，拥有充足阳光和雨水，里溪仍然没有好的收成，甚至有30%的农民连自身的口粮也解决不了。林德成刚刚上任时，只能四处借粮。
林德成和党支部的几个年轻人，常常思考如何把生产搞上去。他们意识到只有打破平均主义，才能调动积极性。林德成等人先是试水“五边地”，即将偏远、基本丢荒的瘦田、返酸地分给社员，用以耕作番薯等作物，解决口粮问题。1976年下半年，“五边地”已经实现增产增收，基本解决口粮问题，也给“联产到劳”提供了基础。
所谓“联产到劳”，就是在土地及生产资料归集体所有的前提下，将插秧、除草、施肥、杀虫、收割等工种分配给社员，劳作时间自行灵活安排，生产队规定粮食产量，社员承包的土地产量不足就从口粮中扣除，超产部分归承包社员所得。此举大大提高了社员的积极性，粮食亩产创下历史新高，不仅完成了国家粮食任务、摘下了“落后大队”的帽子，还有部分盈余口粮的社员开始养鸡养猪，搞起了农副业。
里溪村的“联产到劳”引发了广泛关注，质疑声当然不少，但上级的态度是“一不支持、二不反对、三不鼓励、四不提倡、五不报道、六不推广”，这其实已给里溪人提供了很大空间。胆子变大了的里溪人，实现了“家家有余粮，户户养鸡鸭”。村民们经常骑着自行车去城区和其他镇卖自家养的鸡鸭鹅，有时一天能挣数十元，超过普通工人一个月的工资。
1979年，里溪“联产到劳”经验开始在板芙乃至中山推广，也成为改革路上不能被遗忘的一页。
浩浩西江水，为中山带来了纵横交错的水溪支流，成就了这一方水土的丰沃与人杰地灵。悠长的碧道，既见证了这座城市风云变幻的历史过往，也承载了中山人对“水清岸绿，鱼翔浅底，水草丰美，白鹭成群”的美好愿望。如今的岐江河岸，绿树成荫，风景如画，中山这颗南国明珠早已脱胎换骨，走出一片璀璨天地。
（作者系文史学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