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沟桥上,仰望历史的天空

2023-01-19 11:42:51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周海滨

  卢沟古渡

  卢沟古渡是燕蓟地区通往华北平原的要津,是古代的驿道、御道、商道、战道。早在商周时代,就形成了一条沿太行山麓北上,经卢沟古渡、东达蓟城的车马古道。

  辽圣宗开泰元年(1012),改幽都府为析津府,改幽都县为宛平县,在此兴建馆舍,接待各国使节。宋人北上,一般自雄州(今河北雄安)入境,抵达燕京(今北京)。燕京城南有碣石馆,辽宋和好后,改名“永平馆”,专门接待来使。因此,卢沟古渡频繁记载于宋辽时期的史籍。富弼、王安石、沈括、包拯、欧阳修、苏辙、苏颂等人都曾使辽至燕京,是卢沟古渡上的过客。

  北宋宣和七年(1125),许亢宗出使金国,在游记《宣和乙巳奉使金国行程录》中写道:“离城三十里过卢沟河,水极湍激,燕人每候水浅,深置小桥以渡,岁以为常。近年,都水监辄于此两岸造浮梁,建龙祠宫,仿佛如黎阳三山制度,以快耳目观睹,费钱无虑数百万缗。”

  永定河原名“无定河”。康熙年间,于成龙主持河政,治理无定河后,改名沿用至今。永定河原是黄河支流,由于黄河改道,才成了海河的支流。它源自山西,流经北京西郊卢师山之西,最后注入海河,所以又称“卢沟”。它的上游称“桑干水”,下游称“卢沟水”。因含沙量大、河水浑黑,又称“浑河”。

  凌汛时,因为上游冰雪融化,夹杂大量冰块下泄,横跨于永定河上的木桥每每毁于一旦。此后,逢永定河汛期,洪水涨发,卢沟古渡就撤掉浮桥或板桥,行人只有靠渡船过往。北宋诗人张舜民《使辽录》有载:“过卢沟河,伴使云:‘恐乘桥危,莫若车渡极安,且可速济。’南人不晓其法。”在卢沟古渡的浮桥时代,水浅时,可以驾着马车趟过去,放弃那颤颤悠悠的木桥倒是个明智选择。

  卢沟桥始建于金明昌三年(1192),整个桥身都是石质结构,关键部位均有银锭铁榫连接。卢沟渡口是畿辅咽喉,大浪早被官厅水库拦住。建桥匠师将桥墩顺水的那一面,作流线型向内收紧,形如船尾,以便水流分散,减轻桥洞内水流的挤压力。将桥墩迎水的那一面砌成分水尖,尖端再装一根三角铁柱,以锐角迎冰水,减轻水流的冲击力。这种三角铁柱俗称“斩龙剑”,起到了斩龙遏水的效果。

  卢沟古渡从此成为卢沟桥。八百年来,天子、使节、士人、商贾、马帮、驼队行走其间,金戈铁马厮杀对战其上,演绎着悲欢离合的故事。

  京城的“灞桥”

  “卢沟石桥天下雄,正当京师往来冲。”卢沟桥位于北京城西南方向,是分手送别之地,可谓京城的“灞桥”。

  元代《卢沟运筏图》里,卢沟河畔,茶肆酒馆比邻,摊贩或穿行、或静立,路人或策马、或驱车,一番热闹景象。行人离京,多半会在卢沟桥留宿。同样,入京者也会在此歇脚,第二天一早进城。南来北往的卢沟桥,被写进了金代礼部尚书赵秉文的诗句:“河分桥柱如瓜蔓,路人都门似犬牙。落日卢沟桥上柳,送人几度出京华。”

  卢沟桥畔少不了寄情离别的诗句。即便是今天,从北京前门到卢沟桥都费时费力,何况靠脚力的古代。京师一别,不知何日再见,送客至卢沟桥方可罢休,这是人之常情。如果赶上天气晴朗,卢沟桥上可见晓月当空,让离别之人生出更多感慨。

  一样的景致,不一样的心情。上桥进京,是希望,是雄心,是抱负;出京别桥,是离别,是丁忧,是告老还乡。这里是帝都,来或去,凌云壮志的开始或终结都与卢沟桥有关。

  明代内阁首辅杨荣写道:“石桥马迹霜初滑,茅屋鸡鸣夜欲阑。北上已看京阙近,五云深处是金銮。”马踏石桥,霜降夜阑,京城的城楼眼看就近了,抱负能否实现虽未可知,但总算能够触摸了。此种情绪,只有卢沟桥这样的地标才能赋予。

  卢沟桥是清代皇帝拜谒西陵和南巡的必经之地。这条御道在雍正、乾隆年间多有修葺,也是一条京杭大运河之外的物资补给线。明代时,卢沟桥附近曾设抽分竹木局,对芦苇、稻草、茅草、竹木、煤炭、木炭等商品收税。

  卢沟桥头有一座碑亭,背面有乾隆皇帝《卢沟晓月》题诗:

  茅店寒鸡咿喔鸣,曙光斜汉欲参横。

  半钩留照三秋淡,一蝀分波夹镜明。

  入定衲僧心共印,怀程客子影犹惊。

  迩来每踏沟西道,触景那忘黯尔情。

  如果乾隆帝1937年到此一游,还会有此诗意吗?七七事变后,桥体的损毁已经十分严重。新中国成立后,卢沟桥更换了桥栏桥柱,重雕柱头的石狮,面貌焕然一新。

  历史回响

  当地有句谚语:“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建筑学家罗哲文在《名闻中外的卢沟桥》一文中,曾对这些雕刻精美的石狮子有过生动的描绘:“有的昂首挺胸,仰望云天;有的双目凝神,注视桥面;有的侧身转首,两两相对,好像在交谈;有的在抚育狮儿,好像在轻轻呼唤;桥南边栏杆东部有一只石狮,高竖起一只耳朵,好似在倾听着桥下潺潺的流水和过往行人的说话……”

  在喜欢寻访名胜古迹的明代举人蒋一葵的笔记《长安客话》中,卢沟桥的狮子神态各异,“左右石栏,刻为狮形,凡一百状,数之辄隐其一”。刘侗、于奕正合著的《帝京景物略》说:“石栏列柱头,狮母乳,顾抱负赘,态色相得,数之辄不尽。”

  还是龚自珍聪明,他的《赠伯恬》诗有句:“毗陵十客献清文,五百狻猊屡送君。”没有纠结于具体的数量,却让诗句情深义重。

  历代重修卢沟桥,虽然样式可仿,因袭旧制,因为艺术风格的差异,还是让不同时期补刻的狮子乱了谱系,各色杂处。一般认为,金元时期雕刻的狮子身体瘦小,目光有神,狮嘴不掏空。明代雕刻的石狮嘴方且大,嘴中掏空。不过,碳14检测并不适用于卢沟桥石狮的断代研究。比如,新中国成立后那次更换栏杆柱,有些使用的石材就是拆城墙时留下的,石材本身历史久远,但雕刻手法却是现代的。

  许地山《忆卢沟桥》写道:卢沟桥的伟大与那有名的泉州洛阳桥和漳州虎渡桥有点不同。论工程,它没有这两道桥的宏伟,然而在史迹上,它是多次系着民族安危。纵使你把桥拆掉,卢沟桥的神影是永不会被中国人忘记的。这个在‘七七’事件发生以后,更使人觉得是如此。”漫步在卢沟桥上,枪林弹雨无处听闻,历史却在耳畔回响,这里有多少风尘仆仆,又有多少苦难过往。血火战场已是美丽的旅游景点,当年的枪炮声换成了叫卖声,不同的是,枪声已凝固成历史,而叫卖声只是日常。

  行走在宽阔的桥面上,虽然两侧改建了水泥路,走近一看,中间厚厚的石板路面凹凸不平,深深的车辙沟坎展示着它的阅历。在亲历者的记忆里,“当时的日本人为了彻底切断民众与部队的联系,对卢沟桥进行了封锁……大家吃野菜、吃树叶,仓库里的粮食混着泥土和老鼠屎,吃完了就拉稀。饿死的人太多了”。

  夕阳西下,宛平城墙上深陷的弹坑和残缺的垛口都布上了静穆的光,默默地提醒着人们仰望历史的天空。卢沟桥也见证了忏悔。2005年,91岁的日军老兵本多立太郎在卢沟桥中央下跪谢罪;2008年,几十名日本妇女在卢沟桥头为日军侵华的历史道歉。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