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謇:书读到最好,事做到最精

2023-02-01 15:32:42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端木赐香

  张謇(1853—1926),字季直,号啬庵,江苏南通人。他是清末状元,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乃至书法、戏曲等诸多方面都有很高造诣,是中国近代实业家、教育家、书法家,“江苏五才子”之一。

  在国家贫弱、时局动荡的清末民初,张謇创办了数十家企业、数百所学校,“独立开辟了无数新路,做了三十年的开路先锋,养活了几百万人,造福于一方”,并多次在历史紧要关头力挽狂澜。

  儒者标杆

  张謇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天下事皆吾儒之事,吾儒不任事,谁任事也?”此语出自明末清初思想家、教育家颜元的《存学编》:“天下事皆吾儒分内事,儒者不费力,谁费力乎?”

  在颜元看来,孔圣虽为布衣,但心系国家、民生,以天下事为己任,行诸实事而不满于“载之空言”。真正的儒,应该胸怀“富天下、强天下、安天下”之志,以“经世济民”为本业,辅世泽民,促进社会繁荣,让百姓安居乐业。

  张謇就是这样的儒者标杆。

  为获取功名,张謇在科场浸淫26年之久,进出考场20余次,直接消耗在考场上的时间有120多天,还经历过牢狱之灾。年届不惑才“大魁天下”,张謇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状元。

  但是,《马关条约》的签订“几罄中国之膏血”,允洋人内地设厂,制造土货,设立行栈,“一旦尽撤藩篱……西洋各国,援例尽沾”。国家岌岌可危,民生行将不保,张謇不能容忍自己只当一个空言书生,他要尽儒者之担当,“为小民尽稍有知见之心”,“成一分一毫有用之事”。

  张謇辞去翰林院编修官职,开始创办大生纱厂。没有一定的勇气,是走不出这一步的,从地位最高的“士”变为四民之末的“商”,他引来众多不解和嘲讽。张謇“忍侮蒙垢,闻谤不敢辩,受侮不敢怒”,历经九九八十一难,大生纱厂终于走上正轨,有了赢利。

  有了过优越生活的资本,但张謇首先想到的却是失地的农民和盐民。失地农民为生活所迫,到上海拉洋车、卖苦力,生活艰辛不说,还随时有因争活而打架受伤的风险。盐民住的房子无窗,通风不畅,更有潮汐时至;吃的是咸菜和螃蟹酱,长了蛆还舍不得扔掉;衣着上,有些人全家只有一条裤子……张謇早有帮扶之心,稍有能力就迫不及待地冒着风险创办通海垦牧公司,以改善百姓生计。

  鼎革之际

  张謇是想要集中精力办好实业的,可时局的发展又迫使他不得不涉足政治。

  1900年,张謇的纱厂刚有起色,却遭遇时局动荡,眼见列强即将攻入北京,慈禧带着光绪皇帝仓皇出逃西安。与此同时,为保在东南利益,列强的军舰驶入吴淞,战事在即。为保东南平安,张謇力促刘坤一、张之洞提出东南互保。这是一种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

  1911年5月,令张謇期待许久的内阁名单终于公布。遗憾的是,13人中,有9人来自满洲贵族,立宪派不满,革命党当然更不满。眼见为之奋斗多年的成果极可能功亏一篑,张謇联名同仁上书摄政王载沣,劝其万不可为满清一己之私而失天下。

  为说服清廷、化解危机,1911年6月,张謇进京行最后之忠告。他建议摄政王周咨博询,集思广益,尽快找到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方案,并就内政外交等诸多问题给出了建言。在铁路干线国有问题上,张謇提醒载泽、盛宣怀等人要“以达为主,不当与民众屑屑计利”。可惜清廷不为所动。

  1911年10月10日,武昌起义发生。形势的发展远远超出张謇的预料,短短数日,十数省纷纷宣布独立,革命已成势不可挡之势。

  吾儒不任事,谁任事耶?为国家计,张謇等人努力斡旋,清廷与革命党人、北洋势力达成了共识,实现了政权的交接,维护了祖国的统一,走向了共和。

  在此过程中,张謇“一手托南北”,用心良苦。

  实业兴衰

  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为缓解其财政困境,张謇在江苏商会已资助政府20万元的基础上,又以大生纱厂作抵,向日本三井洋行借款,帮政府渡过难关。

  问题是,财政缺口太大,南京临时政府欲与日本方面合办汉冶萍煤铁厂矿股份有限公司,以便从日本获得贷款。张謇坚决反对,并辞去了实业总长的职务。

  棉铁是国家经济命脉,张謇历来持“棉铁主义”,亦深知日方企图。“其它商业,可与外人合办,铁厂万万不可!如若不得不与外人合办,日人亦万万不可!”这是张謇不容突破的政治底线。

  北京政府成立、唐绍仪内阁辞职后,袁世凯邀请张謇组阁。张謇无意为官,但作为实业家,他深感法律法规之缺乏对营商环境之不利,最终出任了农林工商总长,主持颁布了《公司条例》《商人通例》《矿业条例》《森林法》《狩猎法》《商会法》等经济法规。

  当袁世凯解散国会、内阁辞职时,按惯例,张謇应该共进退,但为了成有用之事,他选择了留下。“统一”“共和”同样是张謇的政治底线,袁世凯欲称帝,他多次苦劝无果之后,就如同当年离开南京一样,弃袁而去。

  张謇回到南通,全心建设自己的新世界。大生纱厂就是张謇的航空母舰,其它建设事业依次从这个航母起飞。他把自己在大生多年的分红拿了出来,以实业为基础,兴教育,办慈善,搞自治,创办大中小学370多所,企业数十个,且门类众多,涵盖交通运输、水利、盐垦、金融、通讯、城建……硬是把一个偏居一隅的贫弱小县,治理成了没有乞丐、小偷的享誉中外的“模范县”,吴良镛院士称南通为“中国近代第一城”。在他的努力下,一切都欣欣向荣。

  可惜,在那个“城头变换大王旗”的时代,南通想要偏安一隅、建设理想家园亦不可长久。张謇看在眼里,愁在心头,即便如此,他也任事依然,尽力在军阀间调停,努力保一方平安。在纱厂濒临破产、资金异常紧张的情势下,他宁可长期卖字,也要保障养老院等民生工程的运转……1925年,大生纱厂被作为债权方的江浙财团接管了。

  张謇生活在转型与动乱时代,想要做事、成事相当不易,但他却始终以“成有用之事”为准则,以“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执着精神,时刻将国家装在心中,将社会责任扛在肩上。他是一个杰出的建设者和先行者。

  1922年,北京、上海的报纸举办民意测验,投票选举“最景仰之人物”,张謇以最高票当选。1926年,张謇去世,南通家家户户的男女老幼自发走出家门,夹道送葬。

  “天之生人也,与草木无异,若遗留一二有用事业,与草木同生,即不与草木同腐。故踊跃从公者,做一分便是一分,做一寸便是一寸。鄙人之办事,亦本此意。”书读到最好,事做到最精,张謇是真正做到了。他这一生,没有袖手谈心性,而是脚踏实地做好每件事。

  梁启超曾寄语女儿梁思顺:“天下事业无所谓大小(士大夫救济天下和农夫善治其十亩之田所成就一样),只要在自己责任内,尽自己力量去做,便是第一等人物。”张謇便是这样的“第一等人物”。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