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元培先生

2023-02-01 15:32:35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魏邦良

  主张男女平等

  蔡元培成年后尊重女性,主张男女平等,一是源自对母亲的尊重与敬爱,二是受俞理初文章的影响。

  蔡元培在《自写年谱》中提及:

  我母亲是精明而又慈爱的,我所受的母教比父教为多,因父亲去世时,我年纪还小……我们如有错误,我母亲从不怒骂,但说明理由,令我们改过。若屡诫不改,我母亲就于清晨我们未起时,掀开被头,用一束竹筱打股臀等处,历数各种过失,待我们服罪认改而后已。选用竹筱,因为着肤虽痛,而不至伤骨。又不打头面上,恐有痕迹,为见者所笑。我母亲的仁慈而恳切,影响于我们的品性甚大。

  清代儒者中,蔡元培崇敬黄梨洲、章实斋、戴东原和俞理初四位先生。黄、章、戴赫赫有名,自不必说,俞理初为何也跻身其间?

  在《我青年时代的读书生活》中,蔡元培道出,自己崇敬俞理初的原因在于其“认识人权,男女皆人也”的思想,其《癸巳类稿》《癸巳存稿》蕴含男女平等意识,对他影响很大:

  自《易经》时代以至于清儒朴学时代,都守着男尊女卑的成见,即偶有一二文人,稍稍为女子鸣不平,总也含有玩弄等的意味……俞先生作《女子称谓贵重》《姬姨》《娣姒义》《妒非女人恶德论》……从各方面证明男女平等的理想。

  在婚姻方面,蔡元培也主张男女平等:“夫妇之事,当由男女自择,不得由父母以家产丰俭、门第高卑悬定。”“男子而胜总办与,则女子之能任帮办者嫁之可也;女子而能胜总办与,则男子可任帮办者嫁之亦可也,如赘婿是也。”

  与发妻王昭结婚之初,蔡元培常常干涉她的行为,夫妻感情难免受到影响,“余于时持既嫁从夫之义,时有以制裁之,君虽不能不相让,而心滋不悦”。后来,蔡元培“深绎平权之义,自由之界,乃使夫人得一切申其意……伉俪之爱,视新婚有加焉”。

  王昭病逝后,很多人劝蔡元培续娶。蔡元培提出5个条件:女子须不缠足;须识字;男子不娶妾;男死后,女子可改嫁;夫妇不合,可离婚。在那个保守思潮不甘退出历史舞台,男尊女卑仍大行其道的年代,蔡元培提出的这几条充分体现了他一以贯之的男女平等思想,堪称空谷足音。

  倡导女学教育

  蔡元培在《学堂教科论》中曾强调办好女学的重要性,认为女子只有通过教育才能自立自强,改变地位。

  1902年元旦,蔡元培续娶黄世振女士,随后夫妇暂居上海。那段时间,他与好友林白水、陈范时常聚谈,“众议教育之根本在女学”。1902年底,蔡元培和友人正式创办爱国女学,校舍位于登贤里,办学经费由犹太富商哈同之妻罗迦陵资助。

  1917年1月,蔡元培在爱国女校发表演说,再次强调女子受教育的合理性与必要性。蔡元培说:“革命精神所在,无论其为男为女,均应提倡,而以教育为根本。”蔡元培申明,教育的重要作用之一是“养成完全之人格”,而“完全人格,男女一也”。

  蔡元培认为,女子受教育后,即可自立。他还指出,女子接受了教育,对治理家庭也大有裨益:“益以学校中之新知识,则治理家庭各事,必较诸未受过教育者,觉井井有条。”

  爱国女学的创办,对男尊女卑的观念是一记重锤。由于种种原因,爱国女学中途停办,但它的创办让国人认识到女性入校读书的必要性与可行性。1917年12月,蔡元培又兼任北京孔德小学校长,该校男女兼收,且女生多于男生。

  就职北京大学校长后,蔡元培主张平民也可以入校读书,在北大开办了平民夜校。1920年,蔡元培在平民夜校开学日发表演说:“今日为北京大学学生会平民夜校开学日,此事不唯关系重大,也是北京大学准许平民进去的第一日。从前这个地方,是不许旁人进去的;现在这个地方,人人都可以进去。”

  接着,蔡元培画龙点睛,强调人人都有接受教育的权利:“从前只有大学生可受大学的教育,旁人都不能够,这便算不得平等。现在大学生分其权利,开办这个平民夜校,于是平民也能到大学去受教育了。大学生为什么要办这个平民夜校呢?因为他们自己已经有了学问,看见旁的兄弟姊妹没有学问,自己心中很难过!好像自己饱了,看见许多的兄弟姊妹都还饿着,自己心中就很难过一样。”

  蔡元培打了一个比方说:“一个人不但愁着肚子饿,而且怕脑子饿。”所以,“大学生看见许多弟弟妹妹的肚子饿,固然难过;他们看见你们的脑子饿,也是很难过的。因为人没有学问,不认识字,是很苦的一件事”。

  只有具有强烈的平等意识如蔡元培者,才会在大学开办夜校,让引车卖浆者也得以走进堂皇的高等学府接受教育,且不论性别。

  夜校开办之后,即有9名女生以旁听生的身份入读。同年暑期,这9名女生通过考试,正式成为北大学生。在蔡元培的努力下,北大开创了男女同校的先河,学者誉之为“中国大学教育史上的一个创举”。

  当蔡元培允许女生旁听时,教育部即致函北大予以劝阻:“国立学校为社会观听所系,所有女生旁听办法,务须格外慎重,以免发生弊端,致于女学前途转滋障碍。”曹锟、张作霖则扬言要把蔡元培“看管起来”。

  然而,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北大开放女禁后,再没有什么力量能把女性阻挡在高校门外了。男尊女卑的观念盘踞中国多年,蔡元培敢为人先开放女禁,足见男女平等的思想早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燕京大学男女两校举办联欢会,请蔡元培出席并发表演说。蔡元培在简短演说中,着重讲了一句“笑话”:“今日我承司徒校长招与男女两校联欢会。我知道这个会,是为要实行男女同校的预备。我得参与,甚为荣幸,甚为感谢。但秩序单上却派我作北京男校的代表,我要说句笑话,我似乎不好承认。为什么呢?因为我有几个关系的学校,都不是专收男生的。如在法文专修馆,我是挂名的馆长,馆中有女生两人。在孔德学校,我是挂名的校长,校中一百多学生,女生比男生占多数。我所专任的国立北京大学,现在也有女生九人。这几个学校,可以叫作男校么?”

  自称说了一句“笑话”,其实是委婉批评把学校分为男校、女校很不妥。演说的最后,蔡元培干脆表明态度:“所以我的本意,似乎不必有男校女校的分别。”

  振兴学术与整饬风纪

  1916年12月,蔡元培正式出任北京大学校长,任职期间,遵循“兼容并包,思想自由”的办学方针。蔡元培认为,大学乃“研究高尚学问之地”,故十分重视学术,选聘教师的第一标准就是其学术造诣。

  为激发师生学术研究的兴趣,蔡元培创办了国学研究所,主要成员为胡适、刘半农、周作人和两名学生。研究所还定期举行学术活动,三位教师分别作了《论短篇小说》《中国之下等小说》《日本近代小说的发展》等学术报告。

  与此同时,蔡元培和张元济商议,由商务印书馆推出“北京大学丛书”,出版北大教师的学术著作。第一批丛书有陈大齐《心理学大纲》、陈映璜《人类学》和周作人的《欧洲文学史》。

  1918年,蔡元培推出《北京大学月刊》,专门发表北大师生的论文。这是中国最早的学报。蔡元培以上举措,为振兴北大学术奠定了坚实基础。历史学家吕思勉称赞道:

  北京大学的几种杂志一出,若干种的书籍一经印行,而全国的风气,为之幡然一变。从此以后,研究学术的人,才渐有开口的余地。专门的高深的研究,才不为众所讥评,而反为其所称道。后生小子,也知道专讲肤浅的记诵,混饭吃的技术,不足以语于学术,而慨然有志于上进了。这是蔡孑民先生不朽的功绩。

  除了振兴学术,蔡元培还着手整顿校风,培养师生的道德品质。早在南洋公学任教时,他就在小范围内倡导三不主义:不嫖,不赌,不娶妾。

  在德国游学阶段,蔡元培主持编写了《中学修身教科书》,这本教材上篇注重实践,下篇注重理论。他认为“修身以实践为要”,故上篇内容较多较详。总论写道:“人之生也,不能无所为,而为其所当为者,是谓道德。道德者,非可以猝然而袭取也,必也有理想,有方法。修身一科,即所以示其方法者也。”

  对于道德的重要性,蔡元培也予以强调:夫道德之方面,虽各各不同,而行之责在己。知之而不行,犹不知也;知其当行矣,而未有所以行此之素养,犹不能行也。怀邪心者,无以行正义;贪私利者,无以图公益。未有自欺而能忠于人,自侮而能敬于人者。”

  蔡元培指明,道德之教,“其本则在乎修己”。至于修己之道,蔡元培的看法是,“体育、知育、德育三者,不可以偏废也”。

  任职北大校长后,蔡元培进一步重申道德的重要性,发起成立进德会,一扫北大此前的颓废散漫之风,使得教风、学风均有很大改观。在弘扬正气、打击歪风、立德树人等方面,进德会功不可没。

  出版《越缦堂日记》

  五四运动爆发后,蔡元培作为北大校长理解并支持学生的爱国行为,当局拘捕学生,他多方奔走予以营救,为保护北大学生尽心尽力。但随后,蔡元培也陷入两难境地,一方面,北大学生欲进一步与腐朽顽固的当局抗争;另一方面,当局欲更严厉地镇压学生。

  蔡元培左右为难,心力交瘁,于是提交辞呈,离京赴津。他在给北大学子的一封信里吐露苦衷:“仆深信诸君本月4日之举,纯出于爱国之热诚。仆亦一国民,岂有不满于诸君之理。惟在校言校,为国立大学校长者,当然引咎辞职,仆所以不于5日提出辞呈者,以有少数学生被拘警署,不得不立于校长之地位,以为之尽力也。”

  之后,蔡元培离开天津,暂居西子湖畔。但脱离公务的他并未恣情山水,而是忙于一项重要的文化工程——推动《越缦堂日记》的出版。

  晚清政坛名流李慈铭长达40年写作不辍,留下数百万字的日记,内容涉及风土人情、人际交往、读书札记等,有极高的文献价值。沈曾植、缪荃孙、刘翰怡等人都曾擘画出版这部卷帙浩繁的日记,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

  此时的蔡元培听说,李慈铭后人将出售包括这套日记在内的大批藏书。他立即找友人筹划,决定仿照曾国藩日记的出版形式,影印出版李慈铭日记。经多方寻求,蔡元培找到一笔赞助,然后与张元济接洽,商谈出版事宜。李慈铭日记共有64册,经蔡元培整理,定名《越缦堂日记》,出版了51册,时间跨度为1863年到1888年。出版方为商务印书馆,浙江公会负责印制,从交稿、审定到商定书价,蔡元培全程参与。没有他的积极谋划,这套享有盛名的日记的出版工程或许胎死腹中,或许推延数年方能问世。

  《越缦堂日记》有助于我们通过李慈铭的日常生活和社会交游,认识晚清的历史。书中大量读书札记也予读者诸多启发。这套日记还间接促成《胡适日记》《钱玄同日记》的问世,可谓意外收获。详情可见钱玄同写于1922年的一则日记:

  我想近七十年来,中国有两个人,都是天天不间断的写日记,写了一辈子,一个是曾国藩,一个是李慈铭……他们这种“勤”与“恒”的精神是很可佩服的。去年胡适之买了一部李慈铭的《越缦堂日记》,他忽然观感兴起,大做起日记来。半年之间,已经做了七八百页(每页约四百字),他这半年之中的“读书录”尽载其中,而每每所办之事,亦详记无遗。他是看了李氏日记而兴起的,我又是看了胡氏日记而兴起的。我平日有两个最大的毛病,就是“懒惰”和“无恒”,活了三十五岁,不但一件正经事也没有做过,就说读书罢,也从没有好好的看过一部书。所以我对于国故,如文字学,如辨伪之学,如白话的文学,心里都很喜欢研究,但是一点成绩也没有。固然,我这几年来神经衰弱,精神郁伊,不耐久坐,不耐多思,但是“懒惰”和“无恒”究是根本痼疾。

  钱玄同说得很清楚,胡适是读了李氏日记而开始写日记的,他本人又继而受到胡适的影响。胡适、钱玄同能克服“无恒”,日记不辍,为中国近代史保留下丰富的史料,蔡元培推动出版的《越缦堂日记》功不可没。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