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无端五十弦——我听小提琴与大提琴

2023-03-28 15:38:04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肖复兴(知名作家、文化学者)

  【弦乐之魅力】

  不知为什么,我对弦乐有一种天生的敏感和喜爱。总觉得琴弦如水,渗透性更强,最能渗透进人的心田,湿润到人心最柔软的深处。

  或许,这和我的童年经历有关。读小学的时候,我住的大院里有老爷子拉京胡,有大哥哥拉手风琴,也有同伴学大提琴,他们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我。我买的第一件乐器是一把笛子,花了一角七分钱;后来我学二胡,又花了两元两角买了一把二胡。读初一时,我看见学校的乐队里有人拉小提琴,很是羡慕,便又想着要入手一把小提琴。我想,二胡有琴弦和琴弓,小提琴也有琴弦和琴弓,它们是相似的,

  应可以融会贯通,只是我不好意思再向父亲伸手要钱。但这个愿望总撕扯着我的心,我偷偷地给在内蒙古工作的姐姐写了一封信,希望姐姐能寄钱帮我买把小提琴。姐姐很快回信了,她委婉地对我说:你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非常喜欢小提琴,如果是真的喜欢,我就寄钱去。我知道,姐姐那时已经结婚,有了孩子,她的月工资只有六十多元,每月还要往家里寄二十元。我责怪自己只想着自己了,便打消了买小提琴的念头——小提琴的梦,就这样和我失之交臂。

  好的音乐,有着永恒的魅力,时间不会在它身上落满尘埃,而只会帮它镀上金灿灿的光泽。同其他乐器相比,弦乐的作用是特殊的。一般而言,钢琴被称为“乐器之王”,但在我看来,总觉得偏男性化了一些,清亮而脆生生的音色,像楞楞的雨点敲打在石板上,是那种清凉激越的声响,没有弦乐那种抽丝剥茧的细腻,和水渗入泥土中的那种蕴藉的感觉。我总觉得,如果乐器中也像梁山泊英雄排座次的话,无疑小提琴是应该坐头把交椅的。

  先不用说小提琴得天独厚的音色和共鸣,光看她们的造型,就与其他的弦乐乐器大不相同。小提琴那种曲线流溢的线条,完全是古典美的象征,是女性艺术之神的化身。

  大提琴的造型和小提琴相仿,但比较一下,区别还是很大。如果将它们都比作女性的话,那么,小提琴是少女——那种细柔的声音,能让我想到少女瘦削的肩膀和小巧玲珑的身姿;那种细腻的柔情,能让我们想到少女依在父母或情人的怀中撒娇的情景;那种如泣如诉的回旋,能让我们想到少女面向日记的倾诉;即便是高音区,也并非断弦裂帛一般,而是有着丝丝不尽的意味。而大提琴则更像成熟的女人,那种低沉或许说明她已青春不再。大提琴更适合抒发心底埋藏已久的感情,那是经历了沧桑,“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的感情。小提琴则可以缠绵幽怨,又可以明朗畅快,不会止于过去的一怀愁绪,满腔哀思。

  有一次,我在人民大会堂听马泽尔指挥美国交响乐团演奏贝多芬的《命运》。刚开始定音鼓敲响时,满场还是嘈杂无比,但弦乐一响起,仿佛花朵纷纷轻柔地绽开,舒展着吐出花蕊,嘈杂声随即消失了。这一片由多部小提琴弥漫起的宏大又温柔的弦乐,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网,将嘈杂统统吸收殆尽。一片小提琴织就的雾岚般的乐声太美了,一下子占据了我的心。

  还有一次,我听基洛夫交响乐团演奏里姆斯基—科萨科夫的《天方夜谭》,小提琴的独奏一出来,全场立刻鸦雀无声,那种异国情调,如果没有小提琴抒情的演绎,该是多么的贫乏,还能有那大海和辛巴德的船起伏荡漾的旋律吗?还能有东方的神话和美丽向往的色彩吗?

  弦乐有时能起到别的乐器无法起到的作用,它们“单兵作战”也好,“集体出击”也罢,总是能出人意料,将复杂化为简易,将粗糙抚摸平滑。弦乐如水,柔韧无骨,流动性最强,能够无所不至,渗透到乐队的任何地方,将乐曲弥合一起,除此之外,哪样乐器能有这样奇特神妙的功能?

  【马勒与德沃夏克交响曲中的小提琴】

  世界上好听的小提琴曲,多得不胜枚举。我最喜欢的是马勒和德沃夏克的小提琴曲。

  马勒是古典音乐向现代音乐过渡的重要的音乐家。马勒出生在捷克的一个名为卡利什特的小村庄,当时归属奥匈帝国。马勒家说德语,在捷克语地区属少数民族,而捷克人在帝国中又是少数。此外,他还是犹太人——当时,犹太人是帝国里的二等公民,才刚开始获得平等地位。多重的少数身份导致他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不安,他曾自称:我是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个生活在奥地利的波希米亚人,一个混迹在德国人中的奥地利人,一个在全世界游荡的犹太人。无论在哪里都是一个闯入者,永远不受欢迎。”

  马勒可能是他那一代的顶流音乐家中唯一出身卑微的。我们所熟知的作曲家大多生在音乐家庭,如贝多芬、莫扎特、巴赫、勃拉姆斯;另有不少出身书香世家,如舒伯特、肖邦、门德尔松、舒曼等。马勒的祖母做过街头小贩,父亲勤奋经营,靠酿酒和小酒馆的生意晋升为小资产阶级。因此,马勒的童年充斥的不是乐谱上得来的声音,而是街头巷尾的舞曲、民歌、军乐,和父亲在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后的胡话,这些奠定了马勒音乐的素材基础,也是他的交响曲如此富有争议却又如此吸引人的根本原因。

  马勒创作有十部交响曲,堪称音乐史上的瑰宝,至今仍在世界各地演奏。每隔十年,音乐界都会轰轰烈烈地纪念他,这“十年之约”似乎总在提醒我们:往昔与现代之间,音乐与其他领域间总有可以走出广阔天地的可能,音乐的生命在不断出走与回归的时空轮回中生发意义与价值。2011年,马勒逝世百年,北京的国家大剧院曾经举办纪念他的音乐会,用整整一年时间,几乎演奏了他全部的交响曲。

  这些交响曲中的小提琴都非常出色,无比动人。我听马勒的这些交响曲,主要是听小提琴部分。比如“第五交响曲”的第四乐章,那段小提琴的出色发挥,印象极其深刻。如果没有这段小提琴,开场的第一乐章效法贝多芬“命运交响曲”开头的那种“命运动机”的震撼,实在有些东施效颦。但小提琴一上来,景色为之一变,小号后来的加入,一下子回环萦绕起来,不事张扬,却阅尽春秋,演绎着属于马勒对于生死的通透。此后,有竖琴,有小提琴、中提琴和大提琴的此起彼伏,交相辉映,层次那样丰富,效果是那样浑然天成。

  我也非常喜欢捷克的作曲家德沃夏克。他将对于祖国和家乡的无比眷恋和热爱,深情地倾诉在音乐之中,就这一点来说,世上作曲家中,很少有人可与德沃夏克比肩。1892年9月到1895年4月,德沃夏克应邀到美国任纽约国立音乐学院的院长。在这短短不到三年的时间里,远离家乡的情愫一直困扰着德沃夏克,他想念波西米亚的旋律,想念那里春天浓郁的花香、夏天果实的芬芳、秋天多彩的落叶和冬天冰雪覆盖的伏尔塔瓦河。这些浓郁的情感,全都被德沃夏克糅进了他新创作的《E小调第九号交响曲》中,并将其命名为“自新大陆”。1893年12月,“自新大陆”交响曲在纽约首演,取得了巨大成功。

  《自新大陆》第二乐章中那动人的旋律,由小提琴演奏摇曳而出,是那样的柔肠绕指,荡气涤心,让人一听就难以忘怀——音乐是无需翻译的语言,世人都可以听懂并共鸣,这便是音乐超越文学和绘画等一切艺术的魅力,它能抵达文字和色彩所无法到达的境界,而在瞬间和人心相通。

  【聆听海菲兹】

  世界上优秀的小提琴演奏家有很多,我最喜欢海菲兹,这位出生于俄国,有着犹太血统的美国小提琴演奏家,是史上最伟大的小提琴家之一。

  这位从少年时代便开始以独奏家身份巡回演出的天才,一生足迹遍布全球,总共行程20万英里,演奏10万小时。11岁时,海菲兹曾应邀参加一个欧洲小提琴家的“首脑会议”,在场有众多知名音乐界人士,其中包括著名的小提琴家、作曲家弗里茨·克莱斯勒。在众人怀疑的目光中,海菲兹仅凭记忆演奏了《门德尔松E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曲毕,克莱斯勒发表了他那著名的言论:好了,先生们,我们不妨在膝盖上砸坏自己的小提琴吧!”

  海菲兹拥有一把1742年的瓜奈里名琴,这把琴有着极美的音色。俗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小提琴的音准取决于演奏者手指按弦的位置是否准确,即使只有半毫米之差,但音色已经大不相同,因此小提琴演奏中出现杂音、错音是在所难免的。然而,这条“定律”在海菲兹身上却失去了作用,海菲兹的演奏就是以高度的精确和完美作为其最鲜明的艺术特征的。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容不得在演奏中出现一丝一毫的错误和闪失。

  每次演奏前,海菲兹都一丝不苟地设计好整部作品的布局和所需的弓法、指法。指挥泰斗托斯卡尼尼对海菲兹的这种卓绝超凡的才能赞不绝口,称他是自己见过的小提琴家中“唯一能演奏得完美无缺的艺术家”。向来文笔犀利、出语辛辣的英国大文豪萧伯纳对此也“耿耿于怀”,终于有一次忍不住给海菲兹写了一封公开信,信中说:“海菲兹先生,请问你能否拉错一个音以表明你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位神呢?”

  海菲兹的演奏征服了全世界小提琴爱好者的心,这不仅因为他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非凡技巧,更重要的是他有着一颗坚强而博爱的心灵。他在世的80余年中,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可谓阅尽春秋,无论日本地震后、爪哇暴动后,还是天津被日本入侵后,他都赶赴现场演出,以他宽厚的人道主义的琴声,与那里的人民站在一起。

  二战中,他为盟军战士演出300余场,他对战士们讲:我不知道你们需要什么?我将演奏舒伯特的《圣母颂》。”《圣母颂》成为他在前线演奏次数最多的曲子。当他在苏联演出时,那里的音乐爱好者不惜变卖家具等贵重物品,凑钱买票观赏他的演出,演出结束后,年轻人伫立街头久久不肯散去,等待他从剧场出来,向他高声欢呼致意。

  我第一次听海菲兹,是三十多年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立体声音乐节目中,播放了海菲兹演奏的贝多芬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海菲兹那有力的揉弦、坚韧的跳弓、强烈的节奏、飞快的速度,是如此气势磅礴,飞流直下三千尺般冲撞着我的心。进入第二乐章,一段飘然而至的抒情柔板,给人一种荡气回肠之感,像是河水从万丈悬崖上急遽跌落,流进一片宽阔深邃的湖面,那湖面映照着蓝得叫人心醉的天空。海菲兹拉得非常沉稳,决不泛滥自己的情感,犹如地火深藏在岿然不动、冷峻无比的岩石之中。

  过后,我极想买到海菲兹的这支小提琴协奏曲的CD,遍访北京街头的大小音像店,却一无所获。遗憾之余,我写了一篇散文《最后的海菲兹》,刊发在《十月》杂志上。不想文章被万里之外一位素不相识的海菲兹爱好者看到,他在当地买了一盒CD,从美国的新泽西漂洋过海地寄给我,让海菲兹的小提琴声融入了另一番韵味。

  【“弦瀑”:曼托瓦尼乐团的绝技】

  同雄峙了几百年的古典音乐相比,流行音乐的历史短得如同壁虎的尾巴,却是有着断而再生的野性的能力。面对心态正在变得浮躁而欲望不断膨胀的现代人,流行音乐自有其与古典音乐的不同功能而存在。如果将它们做一个简单的对比,我是这样来看待的:古典音乐给人以美感、净化人的心灵,其音响效果如清水般清澈透明;流行音乐则给人以刚劲的力量,宣泄灵魂深层的情绪,其表现的音响效果如火焰般炽热蒸腾。现代人对音乐的态度早已经不是古典主义的时期了,大家需要一杯清凉透彻的矿泉水,也需要一杯色彩绚丽的鸡尾酒或烈性烧酒。

  在流行音乐中,我最喜欢的是曼托瓦尼。

  1935年,30岁的曼托瓦尼创建了一个以弦乐为主的庞大管弦乐团,并亲自担任指挥。这被国际音乐界公认为是轻音乐诞生的标志。(所谓轻音乐,一般以小型乐队进行演奏,以营造温馨浪漫情调、轻松优美氛围为宗旨,带有休闲性质,是音乐中的“第三种势力”。)相对于古典音乐的织体厚重、乐思凝重,轻音乐显示出规模轻盈小巧、节奏明快舒展的个性,格外受到观众欢迎。

  曼托瓦尼指挥乐队演奏的乐曲都是他亲自改编的,融入了很多他所热爱的弦乐,尤其是小提琴,将其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这和他的父亲老曼托瓦尼是一位技艺高超的小提琴手有关,而曼托瓦尼自己很小也开始了他的小提琴生涯。演出时,他虽不时以管乐器的独奏来变换色彩,但最终的风头总是被小提琴声部适时夺回。他让小提琴色彩最浓郁的低音区充满戏剧性,让最高昂的高音区发挥得酣畅淋漓,这样,乐队的声音虽不浑厚,但有一种透明的质感,听来极为灵动飘逸,其音色鲜明亮丽,犹如丝绸般顺滑。

  乐团有一项独步全球乐团的绝技——“弦瀑”,令无数听惯了传统演奏的观众为之惊奇和着迷,乐迷们甚至给他们起了一个“曼托瓦尼之声”的雅号。所谓“弦瀑”,其实是一种悦耳的音效,这是曼托瓦尼根据多年演奏小提琴的丰富经验独创的手法。他通常把小提琴分成三组,自高至低渐次增加音量,营造出瀑布般由高处向低处倾泻的效果,此时的音色,静若流水潺潺,动若飞瀑流泻,流畅中带着跳跃,层次感分明,撩起人内心最为温情的一角。

  曼托瓦尼1905年生于威尼斯,水域旖旎的风光熏陶出他最初的艺术情怀。曼托瓦尼的父亲曾担任米兰斯卡拉管弦乐团的首席小提琴师,家庭强烈的艺术氛围使音乐梦想在小曼托瓦尼心中扎根,但父亲最初更希望他成为一名工作稳定的制图师,曼托瓦尼在第一次拿起小提琴试奏时,便以自己表现出的天赋改变了父亲的想法。

  从伦敦音乐学院毕业后,曼托瓦尼组建了自己的乐队,并在伯明翰公开演出,由此开始了职业演奏生涯。他本人很快便担任了独奏的角色,并于1930年在艾奥连音乐厅举行了独奏会,反响热烈。次年,他在伦敦的女皇大厅再次举办了音乐会,赢得满堂喝彩,但随之而来的经济大萧条,使他不得不放弃音乐会这种高雅的演奏方式,重新组织乐队到各地宣传演奏。二战爆发前,他的乐队已经风靡英格兰,成为BBC播放和现场演奏中最受欢迎的乐队,他本人也成为最著名的音乐指挥家。

  曼托瓦尼乐团的影响是世界性的,他与中国的情缘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乐队的轻音乐成为改革开放以来首批引入的西方音乐,让那个时代的中国听众耳目一新,被视为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符号之一。曼托瓦尼乐团注重专辑创作的模式不仅带动了中国轻音乐的发展,也为中国流行音乐的普及和发展做了极好的铺垫和引导。

  我买过出版发行的几乎所有曼托瓦尼的磁带和CD唱盘,百听不厌,他和海菲兹并行不悖,花开两枝,古典流行,都将小提琴演奏得上穷碧落下黄泉,让人感动不已,叹为观止。

  【迷人的大提琴】

  听小提琴的同时听听大提琴,是一种不错甚至可以说是最佳的选择。它们的造型和技法相似,宛如姊妹,彼此声音高低错落,难能地琴瑟相和。在交响乐队中,它们成为连理,缺一不可,就像天空缺不了太阳和月亮一样。

  古典时期的大提琴曲,佳作多如星辰,英国的埃尔加和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协奏曲,以及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组曲,不仅是我的首选,也是很多音乐爱好者的首选。优秀的大提琴演奏家同样有很多,我最喜欢的是杜普蕾和罗斯特罗波维奇。

  杜普蕾演奏埃尔加的大提琴协奏曲,几乎无人可以比拟。那种刻骨铭心的伤痛,那种回旋不已的情思,那种对生与死对情与爱的向往与失望,不是有过亲身的感受,不是经历了人生况味和世事沧桑变化的女人,是拉不出这样的水平和韵味来的。

  后来听杜普蕾演奏的海顿的两首大提琴协奏曲,很奇怪,没有了这种味道。又听她演奏的贝多芬大提琴奏鸣曲的全集——此为她和丈夫巴伦伊姆1976年的合作录音,但我猜想这并不真的是1976年的合作,而只是重新录音而已,因为1972年杜普蕾就因为病痛的折磨永别了乐坛,于1987年去世。这大概是杜普蕾和巴伦伯伊姆早期的录音,正是他们两人花好月圆的时候,却也因爱情的甜蜜而没有了她后期演奏的味道。

  这位英国大提琴家,是个早慧的天才,她4岁时就迷上了大提琴,5岁开始学琴,11岁登台演出,16岁就成为职业大提琴演奏家。据说匈牙利大提琴家斯塔克有次乘车,听见广播里正播放大提琴曲,便问是谁演奏的。有人说是杜普蕾,当时斯塔克并不认识她,只说了一句:“像这样将所有复杂矛盾的感情都投入大提琴里去演奏,恐怕是活不长的。”后来斯塔克非常后悔当时那么说,因为随口戏言不幸一语成谶——正当演奏事业如日中天时,杜普蕾突患一种罕见病——多发性硬化症,即我们俗称的“渐冻人”,从此不说登台演奏,就是生活也无法自理。在生命的最后12年里,她只能坐在轮椅上生活,靠指导学生聊慰自己对音乐的热爱。

  1998年,英国发行了杜普蕾的传记影片《她比烟花寂寞》(或译《狂恋大提琴》),她的唱片也畅销一时。影片改编自杜普蕾姐姐出版的杜普蕾传记,展示了杜普蕾生活中性格乖戾的一面,引起了很大争议。影片中的杜普蕾,在演奏时自信满足,常常浑然忘我,可一旦离开舞台就变得充满困惑、闷闷不乐,另外她的生活能力很差,直到她后来成为世界级的演奏家四处巡演时,也常常把衣服寄回家里清洗。杜普蕾对爱的渴求和缺爱的现实,使她过早地体验到人世的孤独和悲凉——这就是她为何年纪轻轻便能驾驭埃尔加为悼念亡妻而作的大提琴协奏曲的奥秘,她的琴声饱含了超出她年龄和经历的生命体验。

  苏联的大提琴演奏家罗斯特罗波维奇,和杜普蕾相比,总体命运没有那样坎坷,而且家庭幸福,在世的时间也比杜普蕾长很多,他一直活到了80岁。他是一位伟大、正直的音乐家,人生经历不同,他的演奏风格和杜普蕾也有很大的区别。

  听罗斯特罗波维奇演奏的舒曼的协奏曲,或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变奏曲,或舒伯特、德彪西、拉赫玛尼洛夫的奏鸣曲,少了杜普蕾那种沉郁难解的情结,更多的是那种看惯了春秋演义之后的豁达和沉思。那是一种风雨过后,留下的阵阵清凉和寥廓霜天的静寂,一切纵使已成过眼烟云,明日隔山岳,却一样别有风景。如此气定神闲,让我们听后对大提琴的丰富性和延展度,又增加了一些启蒙式的认知。

  如果说杜普蕾的大提琴和她的全身心融为一体,是她的手臂、内心、情感的外化和延长,那么,罗斯特罗波维奇的大提琴则是他手中心爱的书或孩子,他将自己的感悟分章节地写进书中,将自己的感情以一个过来人的姿态述说给孩子听。如果说罗斯特罗波维奇是将人生的感受、体悟告诉给大提琴,而大提琴则是替杜普蕾倾诉、宣泄了心中的一切;罗斯特罗波维奇将大提琴为自己心感悟的外化,杜普蕾则是借大提琴浇心中之块垒。

  据说,现代音乐之中有小提琴独奏曲,却鲜有大提琴独奏曲,现在我们能听到的都是古典或浪漫时期的大提琴独奏曲。大提琴独奏曲最早出现在17世纪,巴赫创作的6首大提琴无伴奏曲,在音乐发展史上有重要意义,国外评价它是“大提琴音乐的旧约”,现在依然被人们广泛演奏。到了19世纪和20世纪初的德沃夏克和埃尔加,大提琴独奏曲可以说已经到了尾声,再以后便没有什么可以叫得出名字的大提琴独奏曲了。

  实在应该感谢这个世界能够创作出这样美好的音乐,有这些小提琴和大提琴美妙的曲子伴随浮生流年,是幸福的,也是幸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