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人日记里的元宵节

2023-09-06 18:07:46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云从龙

  【吴宓的际遇】

  1943年,吴宓避居昆明,元宵日(2月19日)收到教育部聘书,“聘宓为部聘教授,聘期五年”。这可以看作是他收到的一份特殊的元宵节“礼物”。至于这一天是怎么过节的,日记中只字未提,只有会客的几则记录:早饭、午饭都与往常一样,晚饭与人共餐,但也无特别之处。

  次年元宵节(2月8日),吴宓赴友人之约聚餐,“进桔酒及仿制白兰地酒,登台赏月,进咖啡”。又1945年元宵节(2月27日)记:“同般魏水饺子晚餐(增价)。看热闹,龙灯,舞狮,烟火。万里桥伫立。无电灯,早寝。”1952年元宵节(2月10日)记:“近正午昌来,同至沙磁饭店楼上,宓宴昌、敬及叔云,饮干酒半斤……今日为上元节,故又邀请诸君至资渝食元宵……同步归西师,已近夕矣。”在1943—1960年这段时间里,大约只有这几个年份的元宵令他颇感舒适惬意。

  1953年的元宵节(2月28日),看起来也是个特别的日子。这一天,吴宓终于被组织批准,和自己的学生邹兰芳结婚,条件是:“须证实宓确已离婚,革大即可发给兰允婚证明书”。在外人看来,这是一件值得祝贺的事情。自1929年与陈心一离婚后,吴宓便一直独居,二十多年后能再娶,当然有祝贺的必要。但从吴宓这一天的日记来看,却丝毫看不到喜悦乃至幸福。这也许是某种冥冥中的征兆。

  婚后不久,邹氏即患重病。吴宓尽力周旋,但却事倍功半,不得见好。1954年元宵节(2月17日),吴宓约重庆北碚第九人民医院内科主任张泽镐医师吃饭,“求为兰免抽骨髓”,可以看出,邹氏的病情已十分严重。次日,日记中有这样一段,感人至深:

  兰惧抽骨髓,时时哭泣,呼吸紧促,仍时发热,宓甚忧之,劝其午睡休息,不听。宓今仍本宓平昔性行,仁厚待兰,望其病愈。至于为兰家人之供给,亦甘愿牺牲自己之颐养以赴之。知宓者可观察并证明宓只仁厚忠诚,到底不懈,所以知命尽性耳。今日劝兰读《浮生六记》,盖触手得此书。

  写下这些的时候,吴宓内心或许为妻子的病情已做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凄凉之情、悲苦之心,仍旧难以掩饰。此时的吴宓也许还记得,三年前的元宵节,他遇到了同样哭泣不止的邹兰芳。不过,那一天并不是因为邹氏病了,而是因为她的家变。

  【梅贻琦的酒兴】

  比起吴宓来,梅贻琦在西南联大时期的元宵节要愉快许多。1943年元宵节(2月19日),梅校长大宴宾客,邀请了罗耀春、冯柳漪、黄子坚、卢开瑗等四对夫妇,一共十人,喝的是李希尧所赠的陈年绍兴黄酒。

  兴尽之余,梅贻琦不忘感慨一句:“惜善饮者不多耳。”可想而知,这顿饭局上,如果邂逅一二酒中知己,梅校长十有八九又要酩酊大醉,直至被人扛回住处。细读《梅贻琦西南联大日记》就会发现,联大时期,梅贻琦除了应酬多、公务忙之外,另一个特点就是喜饮酒。且酒量过人,堪称鲸吞龙吸。

  元宵节次日,“惜善饮者不多耳”的遗憾得到了补偿。当日晚七时余,十七八位同事在西仓坡聚餐,梅贻琦夫妇前往,“颇欢洽,亦有酒兴不差者”。看来,这顿酒应该喝得很不错。但是,酒喝好了,梅贻琦对菜品稍有挑剔,“材料丰足,色样稍差”。看起来,梅校长不仅善品酒,还是美食家。

  1946年的元宵节(2月16日),梅贻琦在重庆度过。先一日中午,梅贻琦乘飞机自昆明飞往重庆,下午两点半到珊瑚坝机场,暂宿于中央研究院。第二天在求精中学吃过午饭后,访诸人皆不遇,他又去找八弟,亦不遇,只好回家。结果回家后相当无聊,他跑去卫立煌家串门,又坐到了酒桌上:

  归后因无聊,便至卫家,入门见似有多客者,见七妹始知适为俊如寿日,有人送酒席为祝。座客有朱绍良、李一平、邵光明夫妇、陈蕙君等等。食时朱、李颇闹酒,而李醉矣,饭后大吐,盖亦借酒消闷者也。有卫旧部属数人唱京戏,旋何成浚来,又谈至十点始散。

  梅校长虽然没有直言自己饮酒,但从其好酒的性情来看,这顿偶遇的饭局,他定然也喝了不少。西南联大期间,梅贻琦日记中有关元宵节的私人记录仅此两条,但有关饮酒的记录满纸皆是,令人忍俊不禁。其间还有许多轶闻趣事,可容细细考究。

  【竺可桢的爱好】

  再来看看教育家、地理学家竺可桢的一些生活细节。1950年元宵节(3月3日),竺可桢上午听讲俄语课程,除此之外,几乎全部是会客与办公。不过,前一日晚七时,竺可桢带着两个孩子允敏和松松去了北海公园。因为报纸事前报道此日将在公园内放焰火,故而游人甚多,月色极佳,亦不觉冷”,算是提前过了节。

  1951年的元宵节(2月20日),因下大雪,竺可桢似乎未出门。这一天,化工专家侯德榜来找竺可桢商谈一事:

  范静生生前办静生生物调查所,死后其弟旭东又捐静生住宅给调查所,言明如调查所停办则宅归原主。现静生夫人年已八十,双目失明,其子方30岁,因患肺病卧床三载,无以为生。故尚志学会陈叔通、蓝公武诸人主张将宅给原主。 

  听了这一汇报后,竺可桢立即表示他也赞同陈、蓝诸人的意见,“主张此宅即还归范静生家中”。除此之外,并不见有元宵节的记载。此后有几年的日记中,竺可桢只字未提及元宵节,所载只有繁忙的工作和党政会务。

  倒是1952年与1956年的日记中,对元宵节有所记录。1952年2月10日,竺可桢上午访人不遇,遂到气象局公办,下午三点到国际书店购书,“晚和松松到人民溜冰场。今日系元宵节,天气佳而月光好,滑冰者特多,松松在1小时内被人撞到2次,余亦跌一跤”。溜冰似乎是竺可桢的一个小爱好,其日记中颇多见对什刹海等溜冰场的记载。

  另外,这一天日记最前面还有一段话:“院中喜鹊前年做巢,在西边槐树,去年移槐树今年又开始移西槐。”看起来,这年的元宵日,竺可桢心情还不错。1956年的元宵节(2月26日)记载则要简单得多,只有一句话:“今天系阴历元宵节。晨,刚保和松松统在家吃了元宵。”

  【喻世长的浪漫】

  值得一提是民族语言学家喻世长1949年的元宵节(2月12日)。以笔者目见,这应该是私人日记笔下最浪漫的一个元宵节了:

  炉火很好,熬鱼很顺利,跑着去打醋。快吃完了,有人打门,原来是屯。

  她不吃鱼。她很烦……我说不要忙。我饭后想睡,只躺下休息一会儿,然后我想法哄着她玩儿,就用山里红蘸糖葫芦。她看着我填“表”,又下楼打了电话,约定明日见。买了晚报,上面有人民革命大学招生消息,她狂欢了。可是继而她又想到大学的半年,是否还完成呢?

  一高兴,就吃饭,火慢,没吃高兴。可是我又把她说高兴了。她怕晚,我送她,又吃了元宵。回来不能不坐车了。到家很累,只能听听“相声”和新闻了。

  “屯”是喻世长的女朋友。这时候,他们正处在热恋之中。此时,战争未结束,尚是兵荒马乱。但这一对热恋中的年轻人,却用他们炽热无邪的感情,为眼前纷扰的世界平添了几分美好。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