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镇西
爱、智慧、格局
教育的灵魂是什么?答案似乎是明摆着的。
教育家夏丏尊曾把教育比作掘池,挖出什么形状的池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池塘里必须有水。他说:教育上的水是什么?就是情,就是爱。教育没有了情爱,就成了无水的池,任你四方形也罢,圆形也罢,总逃不了一个空虚。”所以,我们说爱是教育的灵魂,恐怕不会有争议。
没有爱就没有教育,但有了爱就有了教育吗?高尔基曾说过:“爱孩子这是母鸡也会做的事,但要善于教育他们,却是一桩伟大的公共事业。”所以,只有爱也没有教育,还要有“善于教育”的智慧。可见,教育的灵魂不是单一的。
所谓“善于教育”,我理解至少有两点——
第一,要明白教育的本质,即教育和别的行业最根本的不同之处。有人说教育的特点是与人打交道。不对,医生也与人打交道。而教育是与成长中的人打交道,与他们的精神打交道,促进儿童的精神发展,这就要求教育者必须尊重儿童成长的规律,要以儿童的眼光去观察他们、尊重他们、理解他们、陪伴他们,在此基础上帮助他们身心健康地成长。
第二,要具备教育的艺术,就是教育过程中所必需的能力、方法和技巧,而这能力、方法和技巧,又是针对不同儿童的“私人定制”,即“一把钥匙开一把锁”。教育当然有普遍性原则,然而所有教育原则都是具体的——任何教育的“绝招”,都是对具体情境下具体儿童的具体行为,因而都是“一次性”的“对症下药”,公式化、模式化的“教育”不叫教育。
所以,教育的灵魂还包括也必须包括智慧。
教育,从来就不是孤立的,它总是与社会、与时代紧密相连,与一定历史阶段的政治、经济、文化等因素息息相通。所以,教育单单讲爱心与智慧,恐怕还不够,还得有视野、胸襟和思考力,即格局。
“用思想者的眼睛打量教育,以教育者的情怀感悟世界。”教师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应该装着天下。他一刻都不应该忘记,要把眼前的孩子带向何方。这就要求教育者将教育与社会打通,因为社会发展的方向就是教育发展的方向。陶行知说:“生活即教育,社会即学校。”在他看来,万事万物无不联系着教育、无不包含着教育。
我想到了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谈到“有我之境”时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套用这句话,似乎也可以说,以教育者的眼光看世界,万事万物无一没有教育的色彩,或者干脆说,无一不是教育。
尊重常识
曾有人问国内一位大师级的先生:“您是如何成长为学界泰斗的?”
大师摸了摸他的飘飘胡须,说:“嗨,在中国,稍微有点学问的人,只要身体足够好,年龄大了,自然就成为‘一代宗师’了。”
这当然是自谦与调侃。但也说明一个客观事实,就是中国有尊老的传统。有时候一个人只要年长,自然会收获许多名不副实的荣誉。比如我,现在总被人叫“著名专家”,有时甚至还被叫“教育家”,我实在是愧不敢当。我无非就是当老师的年头长一些,还写了些比较受欢迎的书。
我这绝不是虚心,而是心虚。在我看来,教育家至少要有原创性的教育理论,而且自成体系。但我一点都没有。从教40年,我只做了两件事:第一,在行动上,持续不断地践行陶行知、苏霍姆林斯基等教育家的思想,将他们的理念落实于我的课堂与班级;第二,在思想上,坚持不懈地理解教育常识,而且不断言说这些常识,尽我所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些常识。
比如,真正的教育总是爱心和智慧缺一不可;又比如,最好的“教”就是让学生学会“学”,最好的“学”就是让学生给别人讲……这些道理深奥吗?不深奥。因为常识总是很朴素的。我觉得,我终其一生在践行这些常识,一点都不自卑。我从不认为我没有“原创”的“模式”就很“丢脸”。
常识也包括前人所总结提炼的、闪烁着真理光芒的思想和做法。比如孔子的“因材施教”,陶行知的“教学做合一”,苏霍姆林斯基的“教育,这首先是人学”……如果我能在自己的每一堂课上将这些常识变成教学行为,这不很有价值吗?
比知识更重要的是见识,而比见识更重要的是常识——而尊重常识,才是最大的常识。
我一直认为,教育技术早已今非昔比,但若论教育思想,很难说今天的我们会比孔子、苏格拉底、卢梭、蔡元培、陶行知……更高明、更深刻。或者说,教育最根本的道理,孔子们、卢梭们都已经说了很多。落在我身上的任务是把常识变成日常教育行为。
(作者系新教育研究院院长、成都市武侯实验中学原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