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泉佃
书藏久了,容易生蠹(音dù)虫,谓之“书虫”。
或说,史上最有名的书虫,当推1626年在英国抓住的那只。经一位名叫威廉·布列地斯的学者考证,那只书虫吞食了一位宗教人士的三篇论文,后被活捉。这只书虫后来享有盛名,是因为有人专门为它写了一本书,书名叫《鱼之声》,书中写道:“一名腹中藏有三篇宗教论文的书鱼,1626年夏至节前夜,在剑桥市场上一条蠹鱼腹中所发现。”
不知为什么,读书人喜欢将书虫跟鱼联系在一块。黄裳的《银鱼集》也说,“有时打开一本旧书,会发现一条两三公分长的银灰色的细长小虫,一下子就钻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幸而捉住,用手指一捻,就成了粉”。黄裳显然也不知那条细长小虫叫什么,只是观其色,就叫它“银鱼”。
所以,无论是英国学者还是中国文人,他们笔下的书虫,若想从法国昆虫学家法布尔的《昆虫记》中寻找答案,恐怕是要“无功而返”的。想来也是,因为爱书人向来有被唤作“书虫”的旧例,所以某种意义上说,书虫”当归入人类吧。
如是,“书虫”也就不胜枚举;“书虫”众生相也就千姿百态。比如,众所周知的陈望道先生彻夜翻译《共产党宣言》的故事。他把蘸了墨水的粽子吃进口中却浑然不觉,还一个劲儿地对母亲说“粽子真甜”——后人称之为“真理的味道真甜”。
再说些鲜为人知的“书虫”书事。
书与女人是一对矛盾,有时难以兼顾。这怕是大多“书虫”心知肚明的吧。意大利当代作家伊塔洛·卡尔维诺在小说《书痴》里,写过一位爱书的青年,一边和女友谈情说爱,一边忙里偷闲翻书看。两人已经相拥着了,年轻人仍不忘抽出一只手来,夹一张书签在书里,他说:心急火燎继续往下看的时候,还得翻来覆去地寻找头绪,那可再讨厌不过了。
“书虫”也常把书比喻为自己的情人。美国作家尤金·菲尔德小时候喜欢过同班的一名女同学。老了以后,菲尔德依然念念不忘,就把她比喻成一本书:她非常接近一本完美的书——如果愿意,你可以直接把她看作一本十六开的书,清晰、干净,裁切整齐、编辑细致、页边空阔、装订精巧;她的性情和智慧,则可以看作是她的文本。
“书虫”与藏书的故事同样耐人寻味。英国最大的古文献收藏家托马斯·菲利普也是典型的“书虫”,他疯狂收集各种古籍手稿,其规模远远超过大英博物馆和各大图书馆。为了收藏,他倾家荡产,到处举债、躲债。他的太太是一位爱尔兰将军的女儿,却经常要面对财产查封官和公务人员的盘问与欺侮。然而,书虫”菲利普却没有半点关心,以至于她终于支撑不住而去世。
没多久,菲利普竟又开始物色太太的接班人。他开出的条件只有一个:有丰厚的嫁妆,可以资助他继续买书。他给一个女朋友写信说:“给我5万英镑,我就是你的了。”10年时间里,他求婚17次,屡败屡战,后来终于娶了一位牧师的女儿,新岳父大人每年给他3000英镑。据说新娘长得矮矮胖胖,但菲利普毫不关心,因为他要的是书,而不是人。
“书虫”当然也常与偷书、窃书联系在一块。鲁迅先生在《孔乙己》里,就曾借孔乙己的口说,“读书人,窃书不算偷”。当然,孔乙己毕竟是小说中的人物,且鲁迅先生是在讽刺孔乙己迂腐穷酸、自命清高。而现实中,据考证,当今最著名的偷书贼当为美国爱荷华州的斯蒂芬·布鲁伯格,说他是“窃书大盗”一点都不为过。20多年间,他驾车或乘飞机去各地图书馆偷书,偷遍了美国及加拿大的286家图书馆,偷书量达2.36万册。案发后,联邦调查局探员竟要动用长达1.17公里的书架来陈列他的赃物。
布鲁伯格不是“孔乙己”,而是典型的“富二代”,他每年可以从家族基金中获得7.2万美元的固定收入,可谓衣食无忧,或许正因如此,他才不用工作,有大把时间偷书。他被捕时,他的医生父亲为之大破其财:请辩护律师用了50万美元,一审判刑5年11个月,后上诉,又花了20万美元,结果还是败诉。
我列举的这些“书虫”故事,大多摘自胡洪侠的《书情书色》《书情书色二集》,少许是我“画蛇添足”的。
胡洪侠算是我的同道中人,1995年他创办《深圳商报》“文化广场”周刊;2006年创办“深圳读书月‘年度十大好书’评选活动”,如今这个评选活动已成为中国读书界最重要的评选活动之一;2009年12月执掌《晶报》至今。他说,自己以读书、藏书、写书为乐;其著作也以书话随笔、文化随笔为主。
我尤其喜欢胡洪侠笔记体书话集《书情书色》《书情书色二集》。由于他自己就是典型的“书虫”,也就把世上的“书虫”写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书中那些书虫、书迷、书痴、书狂的奇闻轶事,买书、藏书的欣悦自得与狂喜,关于书的种种妙喻奇谭,书与人的深情别意……读之令人心驰神往、回味无穷。这些故事,无论是“书来书去”,还是所闻所见,皆妙笔生花,曲尽其妙。作者说:“书籍越稀少,人类就越是崇拜书。如今书籍多如万牛之毛,人类对书的感情也快淡化成了若有若无的影子。”
书,是积淀的产物,写需要时间,读亦如是。在当今这个快餐时代,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写书,也很少有人能静下心来读书。于是,阅读成了一种奢侈,静思成了少有的品质。那种让时间在身上慢慢淌过,在书上静静流过,在夜雨芭蕉的滴答声中跳过的阅读,随着岁月的老去,似乎已不太多见了。
(作者系第十届福建省政协委员、厦门日报社原社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