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鸿召（复旦大学教授、博导）
在延安时期，以毛泽东为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革命具体实际相结合，形成毛泽东思想，标志着一个政党思想路线大步走向成熟。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是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通过大兴调查研究之风，马克思主义理论在黄土地上扎下根来，逐渐发芽开花结果。
【调查研究是中共领导集体的思想共识】
延安时期走群众路线、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实事求是的工作方法，逐渐成为共产党领导集体的思想共识和自觉行动。
1940年1月，延河岸边滴水成冰。位于王家坪北侧的中国女子大学礼堂里，济济一堂，正在召开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按照党内分工，张闻天作文化政策报告，毛泽东作题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长篇演讲。相对于政策报告的工作严肃性，演讲可以带有个人情绪色彩。数日前感冒刚好，身体略显虚弱的毛泽东，语气平缓，颇多感慨地说：“我们民族的灾难深重极了，惟有科学的态度和负责的精神，能够引导我们民族到解放之路。真理只有一个，而究竟谁发现了真理，不依靠主观的夸张，而依靠客观的实践。只有千百万人民的革命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尺度。”（《毛泽东选集》第2卷）
中国革命是为了解决中国问题，救亡图存，民族复兴。夸夸其谈，不着边际，只会误人误己，于事无补。共产党人领导革命，必须虚心学习，拜群众为师，调查研究的过程，就是走与工农大众打成一片的过程。
1941年3月和4月，毛泽东为四年前编辑的《农村调查》正式出版再次撰写序言和跋语，旨在“为了帮助同志们找一个研究问题的方法”。深入基层社会作调查，分析研究社会各阶级的生动情况，是制定政策的最基本方法。7月1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增强党性的决定》。7月7日，发出《关于设立调查研究局的通知》。8月1日，发出《关于调查研究的决定》《关于实施调查研究的决定》，号召全党力戒空疏、力戒肤浅，扫除主观主义作风，要求采取具体办法在全党开展调查研究工作。
8月27日，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决定正式成立中央调查研究局，内设情报部、政治研究室、党务研究室，负责对国内外政治、军事、经济、文化及社会阶级关系等的调查与研究工作。毛泽东兼任中央调查研究局局长和政治研究室主任，任弼时为副局长。9月10日，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会议上作关于反对主观主义和宗派主义的报告，指出六届四中全会后的中央，“号称执行共产国际路线，其实不是真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报告强调，“要分清创造性的马克思主义和教条式的马克思主义”，要实行学制改革，研究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的思想方法论，组织思想方法论的研究组，首先从政治局同志做起。12月4日，中央调查研究局增设第四分局，内设立调查处、边区研究室、友区研究室、少数民族研究室、军事研究室和办公室等。与此同时，中共中央各部委、群众团体也成立各类调查团，广泛开展调查研究工作，深入基层，进行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及群众生产生活等方面的调查研究。
在延安的中央领导和陕甘宁边区领导率先行动，积极响应，走出窑洞办公室，走进农村工厂部队，扎实开展调查研究，以问题为导向、目标为导向、结果为导向，问苦问难于民，问计问策于众，谋求边区社会善治，推进抗日救亡胜利。
1941年12月17日，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林伯渠率领边区政府调查团二十余人，离开延安，向南出发，到甘泉、鄜县（今富县）进行为期一个半月的农村调查。轻车简从，不事张扬，不打招呼，林伯渠一行先到甘泉，仅在县政府稍作停留。听取该县工作简要汇报后，随即向调查团部署调查任务，分成民政、财政、建设、教育、司法、保安、军事等7个小组，分头与各部门同志进行谈话、实地走访，开展调查工作。
在甘泉城关第一行政村，林伯渠在调查中路遇一位姓吴的老农，他们拉起家常，谈到公粮的事。吴老伯说：“老先生，你说（公粮）重吗？日本鬼子打来了，老百姓连睡都不得安宁，八路军拼着性命保卫我们，这样一想还能说（公粮）重吗？”（《鄜甘归来——林主席返延访问记》，解放日报》，1942年1月30日）对方看林伯渠与自己年龄相仿，态度温和，并不知道其身份。林伯渠通过走访多位不期而遇的农民群众，了解到群众对征收公粮的真实感受是，不怕负担重，最怕不公平。在鄜县调查期间，林伯渠妥善处理当地有关婚姻、土地纠纷等四十多个案件，受到群众普遍称赞，被老乡们亲切地尊称为“林老头”。
1942年1月26日，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张闻天化名张晋西，率领“延安农村工作调查团”从延安出发，到陕北、晋绥开展农村调查。调查团有10位成员，历时14个月，对22个村庄进行调查研究。张闻天亲自设计调查表格，要求调查员分别深入各村，挨家挨户登门调查。调查员可以根据各村实际情况，采取召开调查会、个别谈话、实地观察测量等多种形式，综合考量调查对象。调查内容涵盖农村土地租佃、借贷和雇佣等主要生产关系，以及与之相关的乡村权力结构、文化风俗、农民政治意识和思想行为等，也对土地、人口、劳动力、农业资本等生产力状况进行细致普查，尤其关注当时生产力的代表和哪个阶层能够代表生产力发展道路等问题，提出许多具有重要价值的独到见识。此次农村调查，被称为中共历史上继毛泽东湖南农民运动考察之后，又一次非常重要的社会调查。
1943年2月26日，张闻天回到延安，经过系统整理，一个月后写出调查总结报告《出发归来记》。结合自己的亲身体会和感悟，张闻天从世界观的高度阐明调查研究的重要性。要做一个真正的唯物论者，首先必须承认，我们的一切工作必须从客观的实际出发，而不能从主观的愿望出发。”实现从实际出发的最好方法，就是对于这个实际的调查研究。调查研究工作做得是否充分，是决定一项工作成败的主要关键。“接触实际，联系群众，是一个共产党员的终身事业。”（《张闻天文集》，中共党史出版社1994年版）张闻天出生在江苏南汇（今上海），曾经留学日本、美国、苏联，精通马克思列宁主义原理，经过这次深入调研，对中国社会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思考，为其后来探索中国社会主义道路问题提供了深厚的现实理论基础。
此外，中共中央西北局宣传部长李卓然带领调查组，从延安向东出发，来到固临县（今临镇镇）进行为期两个月的农村调查，走访该县3个区、4个乡、12个村，形成十余万字的《固临调查》报告。
1943年2月，习仲勋调任中共绥德地委书记，到任伊始，就带领地委、专署部分干部深入农村调查研究，寻求绥德地区发展农业生产的新路子。春耕前夕，他来到绥德以西二十里外的郝家桥村。经过一个月的深入调查，习仲勋发现该村党支部书记刘玉厚领导有方，干群关系和谐，有组织有计划地安排生产，精耕细作，变工互助，合理安排生产与支援抗战，使农业生产水平得到很大提高，农民生活水平明显高于其他地区。于是，习仲勋帮助刘玉厚认真总结郝家桥经验，在全区开展“村村学习郝家桥，人人学习刘玉厚”活动，很快在绥德地区掀起大生产热潮，受到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的高度称赞。
在毛泽东的积极倡导和推动下，延安整风运动前后，中央领导集体和西北局、陕甘宁边区领导都先后积极响应调查研究号召，高度认同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
【调查研究是全党思想教育普及推广的方法论】
调查研究是一种方法论，也是一种价值观，是中国共产党人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实践基础。通过开展延安整风运动，全党普遍接受并践行毛泽东思想，调查研究，群众路线，实事求是，成为革命人生的一种思想自觉和行为主动。
自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提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具体化”命题后，1939年10月，毛泽东在《〈共产党人〉发刊词》中，进一步提出“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和中国革命的实践之间相结合”的观点，并以此为线索概述党所走过的发展历程。为了实现党的建设伟大工程，在系统研究党的历史，总结历史经验和教训基础上，着力解决全党的思想路线问题，集中开展一场普遍的马克思主义思教育运动，毛泽东主持开展延安整风运动。
1941年5月19日，毛泽东在延安高级干部会议上作《改造我们的学习》报告，指出：“中国共产党的二十年，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和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日益结合的二十年。”但还存在着很大的缺点，还存在主观主义的态度和方法。因此，他提出改造全党学习方法和学习制度的任务，批评理论脱离实际的主观主义，特别是教条主义。中国共产党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是为着解决中国革命的理论问题和策略问题而去从它找立场，找观点，找方法的。这种态度就是有的放矢的态度。‘的’就是中国革命，‘矢’就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不是为学习而学习，学习不能停留在书本文字上，而必须学以致用，实事求是，解决问题。“‘实事’就是客观存在着的一切亊物，‘是’就是客观事物的内部联系，即规律性，‘求’就是我们去研究。”面对现实问题，唯有用科学的态度，负责的精神，吃苦耐劳的意志，坚忍不拔的毅力，才能化解问题、破解难题，取得革命胜利。这种态度，就是党性的表现，就是理论和实践统一的作风。
1942年2月1日，毛泽东在中央党校开学典礼上讲话《整顿党的作风》，指出：“反对主观主义以整顿学风，反对宗派主义以整顿党风，反对党八股以整顿文风，这就是我们的任务。”其中，关于学风问题不仅是思想方法问题，“是我们对待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态度问题，是全党同志的工作态度问题”。到实际工作中去，深入调查研究，是解决思想路线问题的有效方法。一周后，2月8日，毛泽东又在延安干部会上作《反对党八股》的讲话，提出全党同志要从“洋八股”“洋教条”的束缚中解放出来，采取生动活泼新鲜有力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文风。这三次讲话全面阐明了延安整风运动的缘由、目标、任务和方式方法。与此同时，中央关于增强党性、关于调查研究、关于领导方法的一系列决定，为全党同志确立正确的思想路线和工作方法提供了正面引导和价值遵循。
位于陕甘宁边区北部边缘毛乌素沙漠的靖边县，是边区二十多个县域中自然地理环境最差的。第八任县委书记惠中权到任后，带领班子成员到沙漠地带调查走访。集思广益，达成共识，这里田少沙多，要生存发展只能打沙漠的主意。在动员全县群众大力开展造林种草大会上，他响亮地提出“多种一棵树，多养一只羊，多积一斤粪，多打一斤粮”的口号，得到了当地群众的热烈响应。惠中权号召群众立足实际，从树种的特性出发，多栽榆树、柳树、柠条等易于成活又易繁殖的树种。亲自带领大家引水、拉沙、打坝淤地，并且在农业、水利、畜牧、运盐等方面，都取得了很大成就。1943年1月，毛泽东在西北局召开的陕甘宁边区高级干部会议上讲话，专门介绍了靖边的做法和经验，并强调指出：“特别是靖边同志这种认真努力、实事求是的精神，值得各县效法。”在这次会议上，毛泽东为22位先进模范人物题词，其中为惠中权的题词是：“实事求是，不尚空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惠中权曾任林业部副部长，同样经过实地调研，推动在河北塞罕坝高寒地区植树造林，设立机械林场的决策。经过几代人的努力，毛乌素沙漠逐渐消失，塞罕坝林场成为世界人造林的奇迹。
如何有效运用马克思主义？延安整风运动是“在党内发动一个启蒙运动”，“使我们同志的精神从主观主义、教条主义的蒙蔽中间解放出来”（《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经过延安整风，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得到普及，使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的毛泽东思想深入人心，实现了中国共产党的空前团结，为取得新民主主义革命胜利奠定了坚实的思想理论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