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趣横生刘半农

2024-05-17 14:41:47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夏克传

  刘半农生于1891年5月,江苏江阴人,是我国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文学家、语言学家和教育家。生活中的刘半农爱好多样,幽默诙谐,极具人格魅力。如鲁迅所说,“刘半农没有什么韬略,他没有武器库,就赤条条的一个人,冲锋陷阵,愣头愣脑……却让人感到亲近”。

  【摄影达人】

  刘半农十七八岁开始学习摄影。1923年,他到法国留学,业余时间喜爱研究摄影艺术,看遍巴黎当地举办的摄影展览,购买所能买到的摄影书报刊物。1925年学成回国、在北京大学执教以后,刘半农对摄影的兴趣更浓了;第二年,他加入了“北京光社”。

  “北京光社”是北京大学摄影爱好者发起的我国摄影史上第一个业余摄影艺术组织。刘半农和光社同仁经常在一起切磋技艺,先后展出和发表了《舞》《夕照》《垂条》《泪珠中的光明》《在野》《人与天》《着墨无多》《静》《山雨欲来风满楼》等题材不同、风格新颖的摄影作品。由于他做事认真,艺术修养高,不久就成为北京摄影界的活跃分子、光社的代言人和摄影艺术理论家,颇负盛名。

  刘半农加入光社后所做的第一件事,是筹划以年鉴形式编辑出版社员的摄影作品集。1927年、1928年的两集年鉴都是由他亲自编辑,同时主笔撰写序言的。自古以来,国学著作有通史、通鉴,唯“年鉴出自西方”。这两本光社年鉴,是中国最早出版的摄影年鉴,也是中国最早的摄影艺术作品选集。随着年代推移,它们对于中国摄影艺术发展的影响和早期摄影艺术作品的保存,愈发显示出历史意义和文献价值,已经成为研究中国摄影艺术史和中国近代文化史的重要资料。

  刘半农在从事摄影创作的同时,还研究摄影理论。1927年,他写成《半农谈影》一书,同年10月交付北京摄影出版社出版;翌年,上海开明书店再版发行,影响很大。当时的摄影书刊大都是介绍摄影技术的,像《半农谈影》这样比较系统全面而又通俗地阐述摄影艺术创作理论的书,还是第一次出现,可谓是我国第一部系统的摄影美学专著。

  刘半农把照相分成“写实”和“写意”两大类,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宣称:我们承认写真照相有极大的用处,而且承认这是照相的正用。但我们这些傻小子,偏要把正用的东西借作歪用——想在照相中找出一些‘美’来——因此不得不于正路之外,别辟一路。”刘半农要开辟的,正是摄影艺术之路。这不同于照相馆和当时社会上的“写实”摄影,而是以“写意”的方式去表现作者的主观情怀。这本书既对当时的各种摄影思想观点作了评论,又着重探讨了摄影艺术造型技巧的方法和规律,至今仍不失为一本有价值的参考书。

  【“骂人专家”】

  刘半农是著名的语言学家,早年积极投身文学革命,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俗文学”。刘半农为了要编一本“骂人专辑”,曾在北京某报纸上刊登启事,征求各地的“骂人语言”。语言学家赵元任见到启事后,立即赶往刘半农的宿舍,用湖南、四川、安徽等地的方言,把刘半农“骂”了个狗血淋头。后者不但不恼火,还边笑边记录。随后,周作人赶来,用绍兴话把刘半农“骂”了一顿。章太炎也加入“骂战”,分别用汉代、唐代的骂人话“大骂”刘半农,还把这些话的出处附上。刘半农甚至在校园里向学生们“讨骂”,因而又遭到了宁波话、广东话“骂语”的“洗礼”。刚开始,刘半农还颇为自得,将各地的“骂语”一一记录下来,但没过几天就受不了了。他赶紧又去报纸登了一条“结束启事”,这才让大家的“骂声”有所缓和。

  时任《世界日报》总编辑的成舍我向刘半农约稿,刘半农说:“我写的都是骂人的,你敢登吗?”成舍我回道:“只要你敢写我就敢登。”于是,刘半农便写了一篇《南无阿弥陀佛戴传贤》,直斥时任考试院院长戴传贤只念佛不做事:“启请:赫赫院长,婆卢羯帝!胡说乱道,上天下地!疯头疯脑,不可一世!那顾旁人,皱眉叹气!南无古老世尊戴传贤菩萨!南无不惭世尊戴传贤菩萨!南无宝贝世尊戴传贤菩萨!”结果《世界日报》为此停刊三天。

  刘半农还因为发明了一个“她”字,被骂了三年。当时正处于新文化运动时期,革命浪潮席卷全国,自由、平等的思想深入人心,其中女权主义者颇为活跃,刘半农发明了“她”字,似乎触动了一些刚刚翻身的“新女性”的敏感神经,她们不能容忍。那时候,因为“她”字,刘半农被骂得不敢出门,一旦被一些极端的新文化女性见到,就会被围着谩骂。好在他没有白白挨骂,今天人们早已接受了“她”,而且用得顺手。

  【打油诗翁】

  刘半农非常喜欢写打油诗,自号“桐花芝豆堂大诗翁”,人们皆不解其意。他作出说明:“桐者,梧桐子;花者,落花生;芝者,芝麻;豆者,大豆。此四物均可以打油,而本堂主人喜为打油之诗,故遂以四物者名其堂。”他有一首题为《抬杠》的打油诗,读者无不笑逐颜开:“闻说杠堪抬,无人不抬杠。有杠必须抬,不抬何用杠?抬自犹他抬,杠还是我杠。请看抬杠人,人亦抬其杠。”

  歌曲《教我如何不想她》流行全国后,许多人都以为歌词作者刘半农是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少年,孰料一位女青年在见到刘半农本人后大呼失望,说:哟,原来是一个老头儿!”刘半农心有所感,写了一首打油诗自嘲:教我如何不想他,可否相共吃杯茶?原来如此一老叟,教我如何再想他!”让人看了忍俊不禁,也从中看出刘半农的广阔胸襟。

  画家王悦之给刘半农画了一幅画像,刘半农非常高兴,写了一首诗《自题画像》幽默地“自黑”,诗的尾句是“蓝布大衫偏窃喜,笑看猴子沐而冠”。后来胡适看到这首诗,就写了一首《和半农的〈自题画像〉》,其中比较有名的一句是:“方头真博士,小胖似儒医。”胡适下笔也是“毫不手软”。

  还有一些刘半农经典的打油诗流传至今,如“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包好过年”。这首打油诗是刘半农看到年轻人不买书、不读书,整天忙着谈恋爱、做美梦,不求上进、虚度光阴,有感而发写的。他看到年轻人经常写错别字,气愤地写道:“‘民不辽生’缘国难,‘欧州’大战本应当;‘倡明文化’何消说?‘苦脑’真该加点糖。”

  刘半农还经常用打油诗讽刺国民政府官员。当时南京国民政府“立法委员”黄右昌学识不高却喜欢附庸风雅。有一次,黄右昌酒后游船时掉入湖中,不以为耻,反找人画了一幅落水画,遍征题咏,以诗翁自命。刘半农听闻觉得好笑又好气,遂作了一首《遥题诗翁落水图》:“玄武湖中忽扑通,浪花翻处一诗翁。纷纷扰扰人捞打,仄仄平平水激冲。‘救命’呼来声律好,泥浆呕出酒腥浓。马车得得回家去,诗韵忙翻一二冬。”

  【文坛“戏精”】

  在北京大学,刘半农迅速从言情小说作者变成新文化运动的急先锋。当时,陈独秀主办的《新青年》刚刚开始崭露头角,成为新文化运动的第一块阵地。刘半农为了更彻底地打击复古守旧派,就找到好友钱玄同,跟他说自己的计划,两人自导自演了一场“双簧戏”。

  首先,钱玄同化名“王敬轩”,编造身份和经历,在《新青年》上发文,故意维护旧文学,批判新文学。他下笔毫不留情面,批判的内容特别长,刀刀见血,不仅批判刘半农,还把鲁迅、沈尹默全都批判了一遍。然后,刘半农则以“记者”身份,发了一篇《复王敬轩书》来对垒。刘半农的文章不仅在字数上是钱玄同那篇的十倍,还逐条驳斥了钱玄同的批判。

  因为《复王敬轩书》写得实在精彩,所以很多学者和青年学生都成了刘半农的追随者。万万没想到的是,钱玄同的假身份居然也吸引到了“粉丝”。有个自称“崇拜王敬轩先生者”,主动给陈独秀写信,说那个(刘半农假扮的)“记者”太狠了,讨论真理可以,但他的文章居然辱骂“王敬轩”,十分过分。收到信的陈独秀直接发表了一篇《答崇拜王敬轩者》,言辞犀利,说不明真理的人不要随便评论而歪曲“自由讨论真理”的本质。

  刘半农、钱玄同的“双簧戏”果然把新文化运动炒热了,之后陆续有维护旧文学的人出来辩论。两派一来一往之间,影响了无数青年,推动了历史前进的步伐。

  【宠妻如命】

  刘半农在20岁、还没读完高中时,就和妻子朱惠仓促结婚了,原因是为了给病危的母亲“冲喜”。他和朱惠的婚姻虽然是典型的包办婚姻,但刘半农没有固守“婚前不能见面”的旧习,11岁就和朱惠订婚的他,没多久就耐不住少年的冲动与好奇,翻过两家之间的小河,跑去见未婚妻。

  一进院子,刘半农就把正在晾衣服的小姑娘给吓跑了;他别的没看清,只看见姑娘裹着一双小脚。刘半农无法接受未婚妻遭受这种苦难,于是回到家就找母亲传话:“必须让她(朱惠)放开裹脚布。”朱家也算通情达理,立刻就让朱惠脱下了裹脚布;而对于未婚夫的这一贴心关怀,朱惠感激在心,两人在结婚前便互有好感。

  婚后,刘半农非常疼爱妻子。朱惠的眉心上有一颗美人痣,刘半农就作诗“妻有眉心一点麻”;他喜欢照相,时常为朱惠拍照片,还在照片背后写下一些情话,诸如“暗红光中的蜜吻”。朱惠在婚后很长时间里一直没有生育,这让刘半农的父亲非常不满,他想要给儿子纳妾。为了逃避父亲的施压和不让妻子焦虑,刘半农带着妻子搬到上海生活。

  结婚六年后,朱惠诞下女儿刘育厚。当时,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严重,为了不让妻子被刘家责备,刘半农隐瞒了女儿的性别,一直让她打扮成男孩的样子,并在她年纪还小的时候就送去伦敦留学。因为想念女儿,刘半农夫妇后来也跟着去了伦敦,朱惠在伦敦又生下一对龙凤胎,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后人评价:“五四那一辈,认真者往往认真过分,只认死理;潇洒者又往往难有所成。像刘半农这样的人物,实在教人无比怀念。”这一评价可谓恰如其分。

  (作者系第十六届佛山市人大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