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先生在广州的冬夏春秋

2024-05-17 18:08:40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成 健(文史学者)

  【冬,受到热烈欢迎】

  1927年1月18日下午,鲁迅乘船抵达广州。那天下着小雨,天气阴冷,但南方的冬天不过如此,没有北国的寒风凛冽、大雪纷飞。鲁迅先是在一家旅馆住下,当晚就冒雨前往高第街,去许府拜会了许广平的母亲。

  1922年,许广平考入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国文系,当时鲁迅在北京大学、北京高等师范等学校讲授中国小说史。1925年3月11日,许广平以“受教的一个小学生”的身份第一次给鲁迅写信求教,鲁迅当天便提笔回复。在频繁的相互往来中,鲁迅和许广平的情谊日益加深,尽管他们之间的年龄相差了17岁。1926年夏,鲁迅和许广平离京南下,一个去了厦门大学任教,一个回到阔别的故乡广东。离别之际,两人约定分头奋斗两年以后再相会,然而还不到半年,鲁迅就提前来到广州。

  到广州的第二天一早,鲁迅在孙伏园和许广平的帮助下搬进了中山大学的大钟楼,这是校园里“最中央而最高的处所”。孙伏园是鲁迅的同乡、学生,在厦门大学、中山大学两度与鲁迅共事。

  鲁迅的居住和办公条件相当简陋。床是用两条长凳和两块木板搭成的,一顶麻布蚊帐用四根竹竿撑起,一个藤书架和几个箱子用来装书,还有四方桌、小茶几等各安其位。

  鲁迅一到中大就受到了空前的礼遇。1月25日,中大学生会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会,鲁迅在会上发表演讲说:“所以首先第一回演说,就声明我不是什么‘战士’‘革命家’。倘若是的,就应该在北京、厦门奋斗;但我躲到‘革命后方’的广州来了,这就是并非‘战士’的证据。”主持会议的校务委员长朱家骅则接着说,鲁迅太谦虚了,就过去的事实看来,确是一个战斗者、革命者。说完,会场上报以一阵热烈的掌声。

  中共广东区委的一些刊物也表明态度表示欢迎。区委学生运动委员会的机关刊物《做什么》创刊号上登载了主编毕磊的《欢迎了鲁迅以后》。《少年先锋》旬刊发表署名文章,题为《第三样世界的创造》,副题是“我们所应当欢迎的鲁迅”。这篇文章直接呼应鲁迅的杂文《灯下漫笔》,鲁迅呼吁“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少年先锋》则发出号召:“两广的青年啊!我们欢迎鲁迅,我们认识了鲁迅么?我们有决心和勇气去负起这个新时代的使命么?”

  鲁迅到中大的初衷只是教书,并不希望参与太多教务活动,校方却任命他为文学系主任兼教务主任。这下可苦了鲁迅,他说:学校大事,盖无过于补考与开课也,与别的一切学校同。于是点头开会,排时间表,发通知书,秘藏题目,分配卷子……于是又开会,讨论,计分,发榜。”2月25日,鲁迅在给朋友的信中再次诉苦:我在这里,被抬得太高,苦极。作文演说的债,欠了许多。”

  鲁迅是广大文学青年心中的偶像,作家欧阳山回忆:鲁迅一来就把青年们吸引住了,他那一举一动,他的容貌、声音、外表,他的理发问题、抽烟、服装以及他著作的介绍,都成了青年人谈话的中心……”鲁迅讲授的“中国文学史”“文艺论”等课程,报名选修的超过了200人,还有一些社会青年慕名而来。鲁迅讲课生动活泼,引人入胜,礼堂里总是座无虚席,甚至连四周的窗台上也坐满了人。

  课程和教务非常繁忙,鲁迅为此常常废寝忘食,如果不是许广平担任助手,恐怕难以应付。他不禁自嘲“不但睡觉,连吃饭的工夫也没有了”。住在校内,方便一批批学生前来拜访和求教,但能够安静看书写作的时间就所剩无几了。

  二月中旬,经鲁迅的大力推荐,许寿裳来到中山大学任中文系教授。两位老友住在一起,床铺和书桌各占据了室内的一个对角。许寿裳习惯早睡早起,鲁迅则是出了名的“夜猫子”。许寿裳如此记录那时的情形:“晚餐后,鲁迅的方面每有来客络绎不绝,大抵至十一时才散。客散以后,鲁迅才开始写作,有时至于彻夜通宵,我已经起床了,见他还在灯下伏案挥毫,《铸剑》等篇便是这样写成的。”

  那个冬天,鲁迅感到最开心的事,便是与好友、爱人共享尘世繁华。“食在广州”名不虚传,鲁迅在日记中记下去过的广州饭馆就有25家,并且很快适应了当地人喝早茶的偏好。许广平描述:在广州,我们也时常到专门的茶室去吃茶点,那些点心真精致,小巧,并不太饱,茶又清香,都很合口味。而生活除了教书之外,着实单调,遇到朋友,就不期然地也会相约去饮茶了。”

  鲁迅特别爱看电影,广州电影市场的繁荣也绝非厦门可比,影迷在此如鱼得水。只要有佳片上映,鲁迅一般都不会错过,还向周边的朋友热情推荐。那时的国民和永汉,是鲁迅和许广平他们去得最多的两家影院。

  来广州之前,鲁迅在厦门写信跟许广平提到:“其实我也还有一点野心,也想到广州后,对于‘绅士’们仍然加以打击,至多无非不能回北京去,并不在意。第二是与创造社联合起来,造一条战线,更向旧社会进攻,我再勉力写些文字。”创造社是五四以后成立的文学团体,主张尊崇自我,张扬个性,反对旧的传统观念,鲁迅希望能联合各种新生力量,将新文化运动的思想和精神发扬光大。

  广州的一些文学青年对鲁迅的想法和做法并不太理解。不久,《新时代》上就发表了《鲁迅先生往哪里躲》一文,采取激将法,要求鲁迅不负使命,恢复《呐喊》的勇气,由革命的“旁观者”转变为“参与者”。鲁迅并未亲自撰文答复,而是授意许广平写了一篇《鲁迅先生往那些地方躲》,在同一家报纸上发表。

  鲁迅才到广州的时候,冬天已经过了一半。面对新的环境,他忙忙碌碌,应接不暇,同时又因“抱着梦幻而来”,而对未来充满期待。

  【春,领略花城锦绣】

  一年之计在于春。中山大学1927年的春天,从新学期的开学开始。3月1日,鲁迅在开学典礼上发表了简短的演说,其中提到了孙中山先生的遗言“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他勉励学生们“读书不忘革命,革命不忘读书”。

  3月12日是孙中山先生逝世两周年纪念日,广州举行了一系列纪念活动,鲁迅又在《中山大学开学致语》中援引校史中提到的“贯彻孙总理革命的精神”,希望学生们肩负起重大使命。为缅怀黄花岗七十二烈士,3月29日,鲁迅应邀去岭南大学怀士堂讲演十分钟,再次强调“革命尚未成功”,要警惕攀折革命之花、摘食革命之果的人,青年学生必须继承先烈遗志,努力奋斗。

  3月29日那一天,鲁迅与许寿裳从钟楼迁出,搬到了珠江边白云路西段7号的白云楼。这是一幢建于三年前的三层旧式洋楼,鲁迅与许寿裳、许广平合居二楼的三房一厅,另外还雇佣了一个做家务的女工。“地甚清静,远望青山,前临小港”,白云楼很合鲁迅的心意。

  许广平住到白云楼的理由是,鲁迅、许寿裳和只懂粤语的女工无法交流,于是请她来帮忙,实际上这意味着鲁迅和许广平在经历前几年的爱情长跑后,决心积极面对社会舆论的一种姿态。当然,从他们同住而非同房可以看出,两人对公开结合仍然持慎重态度,以免一下子激起轩然大波。

  这三房一厅的租金现已难以查证,从鲁迅在先前写给许寿裳的信中,可以知道广州当时的房租概况:此间生活费颇贵,然一人月用小洋百元足够,食物虽较贵而质料殊佳;惟房租贵,三小间约月需二十元上下。”不过这对于高薪的鲁迅而言,不足为虑。

  鲁迅在中大的薪酬是每月500元,一半现金一半库券。这500元月薪,是小洋而非大洋,小洋兑换大洋约为八折。所谓库券,是当时广东国民政府以国库名义发行的一种债券,到一定期限后方可兑换现金。鲁迅在广州期间属于高薪阶层,以中大同仁作比较,许寿裳担任预科教授的月薪是240元,而助教级是100元。至于社会上的普通职员、工人,每月平均收入大概是二三十元,甚至更低。

  春天的广州繁花似锦,鲁迅有时会在二许的陪同下,去领略花城的锦绣和繁华。然而在这五彩缤纷的背后,一场风波正在悄无声息地酝酿。

  据许广平回忆,4月15日清晨,许府的一位老家人跑到白云楼来,惊慌地说:不好了,中山大学贴满了标语,也有牵涉鲁迅的,“叫老周快逃走吧!”许广平急忙走到楼下,看到下面有许多军队正在集合听从调动,空气中仿佛已经嗅到了火药气味。

  4月12日,蒋介石以“清党”为名在上海发动政变。三天后,广州也陷入白色恐怖之中。黄埔军校和省港罢工委员会的武装被解除,包括中山大学在内的不少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进步学生遭到逮捕和杀害。鲁迅闻讯忧心如焚,当天下午,他主持召集了各科系主任紧急会议,提出由学校出面担保营救学生,却遭到了校方的拒绝。鲁迅愤然退出会场,表示强烈抗议。第二天,鲁迅在报上看到被捕青年在南关戏院收容的消息,立即捐款予以慰问。

  据许寿裳回忆:“鲁迅出席各主任紧急会议,归来一语不发,我料想他快要辞职了,一问,知道营救无效。不久,他果然辞职,我也跟着辞职。”4月21日,鲁迅即提出辞去中大一切职务;4月29日,正式退还中大聘书。校方多次挽留,但鲁迅态度坚决,直到6月6日,校方才最终接受他的辞职。

  在“四一五”中,许多进步青年惨遭杀害,其中就有多次来拜访的毕磊。毕磊被捕后遭到严刑拷打,他坚贞不屈,并在狱中带领难友开展斗争。4月23日凌晨,毕磊等人被押到珠江南岸的南石头“惩戒场”,用铁链锁住装入麻袋,被丢进了黑暗中的珠江。毕磊牺牲时年仅25岁,鲁迅在一篇文章中表达了对他的怀念:“毕磊君大约确是共产党,于四月十八日从中山大学被捕。据我的推测,他一定早已不在这世上了,这看去很是瘦小精干的湖南的青年。”

  鲁迅辞去中大职务后,在白云楼埋头于整理古籍、翻译和文学创作。白云楼东南的八角楼是他的书房,鲁迅经常通宵达旦在此伏案写作。

  广州“清党”后的第六天,鲁迅便向中大提出辞呈,这不免引起了社会上方方面面的议论和猜测,有人说鲁迅是在以此表示抗议。6月10日、11日,香港《循环日报》登载的《北京文艺界之分门别户》,其中说“鲁迅到了汉口”。当时宁汉尚未合流,汉口作为国民党左派的大本营,正谋划“反蒋”活动。说鲁迅逃往汉口,简直别有用心。这种舆论对鲁迅造成了潜在的危险,于是鲁迅随即给该报寄去一信,声明“我现在仍在广州,并没有‘到了汉口’”。

  那段日子,鲁迅在白云楼上埋头写作。

  “广州的天气热得真早,夕阳从西窗射入,逼得人只能勉强穿一件单衣。书桌上的一盆‘水横枝’,是我先前没有见过的:就是一段树,只要浸在水中,枝叶便青葱得可爱。看看绿叶,编编旧稿,总算也在做一点事。做着这等事,真是虽生之日,犹死之年,很可以驱除炎热的”。这是5月1日,鲁迅为散文集《朝花夕拾》所作的引言中的一段文字,足以管窥他当时的心情。

  鲁迅与许寿裳是一生挚友,情同手足。许广平感叹“求之古人,亦不多遇”,“在许先生的同情、慰藉、正义的共鸣之下,鲁迅先生不管是受多大的创伤,得到许先生的谈话之后,像波涛汹涌的海洋的心境,忽然平静宁帖起来了”。然而许寿裳随着鲁迅辞去中大教职后,于六月初便离开了广州,鲁迅身边又少了一个随时可以倾吐心声的人。

  【夏,开谈魏晋风度】

  作为在社会上颇有影响的名人,鲁迅在广州自然成为各方派别极力争取的对象,于是来访和约稿不断,经常被邀请作公开演讲。光1927年这一年,有据可查的鲁迅演讲共计23次,其中厦门2次,广州、香港合计14次,上海7次,是他生平进行演讲最多的一年。

  盛夏时节,广州市教育局发起了市立夏令学术演讲会,在暑假期间向广大市民提供比较高深的学术研究机会。演讲会涉及的科目甚广,包括哲学、教育、社会、政治、经济、文学、艺术、医学等,每科均聘请专家学者拟题讲演。

  7月23日、26日,鲁迅两次到广州市立师范学校演讲,讲题为《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鲁迅对中国小说史和文学史的研究造诣很深,在北大等校讲授过《中国小说史略》,在厦大讲授过中国文学史课程,并编写《汉文学史纲要》讲义10篇,起于上古,讫于西汉。以“魏晋风度”为题的这次讲演,不妨看成鲁迅对汉文学史研究的一个延续。鲁迅后来跟日本友人增田涉提及,他有过继续写文学史的计划,但有生之年无论如何也不能完成全部,因此只想写到唐代为止。

  鲁迅接下这次学术演讲的任务,其时距“四一五”不过百日,他以魏晋时期孔融、嵇康等知识分子遭到压迫和杀害为题材,显然不只是单纯从学术上去考虑的。1928年底,鲁迅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说起:“弟在广州之谈魏晋事,盖实有慨而言。‘志大才疏’,哀北海之终不免也。迩来南朔奔波,所阅颇众,聚感积虑,发为狂言。”

  孔融是孔子的二十世孙,能诗善文,少年时就才华卓异,曾任北海国相等职,颇有政绩,时人称之“孔北海”。孔融生性刚正不阿,经常评议时政,言辞激烈,终因触怒丞相曹操,加以“不孝”的罪名而处死。身处广州的鲁迅,以孔融自况,实则反映了他当时的心境。

  随着时光的流逝,广州的市井又恢复了鲁迅刚来时候的样子。夏季溽热,鲁迅也不想成天闷在屋里,因此他的日记里出现了不少关于逛街、阅市的记录,比如8月2日,七夕前两天,鲁迅与许广平、许广平妹妹一起到高第街,饶有兴致地参观七夕供品,还买了一部医书。

  鲁迅喜欢照相,8月19日,他和许广平以及学生廖立峨、何春才到西关的图明照相馆拍照,此外鲁迅又“自照一像”,照片采用了多次曝光的方法,有四张底片。鲁迅在广州的时间虽然很短,但在当时的复杂环境中的种种遭遇,让他的观念发生了很大变化,如同那张照片,一张照片曝光四次,显示出他的“多面”。9月11日下午,中大图书馆馆员兼文科历史语言研究所助理蒋径三来访,鲁迅又邀上许广平同往艳芳照相馆合影留念。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鲁迅离开广州的日子一天天临近了。

  【秋,开启新的旅程】

  中国地大物博,东西南北各具风采。鲁迅独具慧眼地提出,广州的主色调是“深绿和深红”,这里山水秀丽,物产富饶,特别是香甜的岭南佳果,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广东的花果,在‘外江佬’的眼里,自然依然是奇特的,我所最爱吃的是‘杨桃’,滑而脆,酸而甜,做成罐头的,完全失却了本味。”除了杨桃,鲁迅还品尝到了正宗的新鲜荔枝,“这回吃过了,和我所猜想的不同,非到广东来吃就永不会知道”。

  然而,舌尖上的享受掩饰不了内心的落寞,鲁迅在白云楼上所作的《怎么写》中,详细描绘了他的心境:“我靠了石栏远眺,听得自己的心音,四远还仿佛有无量悲哀,苦恼……都杂入这寂静中,使它变成药酒,加色,加味,加香。这时,我曾经想要写,但是不能写,无从写。这也就是我所谓‘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正当鲁迅不知道该“怎么写”的时候,8月16日,《北新》周刊上登载了《这时节》一文,作者时有恒曾受共产党人恽代英、萧楚女等影响,思想进步,并参加过北伐。这篇文章其实是呼吁鲁迅出来奋笔战斗的:“我们还得要请求于鲁迅先生来亲自出马,对现社会下攻击。”这次鲁迅亲自做了回应,9月4日他写了一封著名的公开信《答有恒先生》,对此加以解释:“倘我一出中山大学即离广州,我想,是要被排进去的;但我不走,所以报上‘逃走了’‘到汉口去了’的闹了一通之后,倒也没有事了。天下究竟还有光明,没有人说我有‘分身法’。”

  鲁迅从未放下手中的笔,即使在研究古代文学和历史的同时,也没有逃避现实、放弃抗争。1927年他在广州“发意匡正”,从《文苑英华》《太平广记》等历代文献中,经过仔细校订,选录45篇传奇小说,编辑成一部可“稍足凭信”的《唐宋传奇集》,并对编入各篇的作者、版本等作了详实的考证和说明。9月10日,鲁迅校勘此书完毕后,写了一篇“例序”,随后将书稿和例序发给北新书局出版。

  值得注意的是,这篇《唐宋传奇集》例序的末尾,鲁迅在日期、署名之后,特意多写了一句:时大夜弥天,璧月澄照,饕蚊遥叹,余在广州。”这短短的17个字,鲁迅自感十分得意。此句的缘起,隐隐指向一个叫高长虹的青年作家。

  高长虹出身于山西盂县乡间的一个书香门第,与许广平同年,性格高傲自负。1923年他发起成立文学团体狂飙社,翌年到北京以《国风日报》副刊的名义编辑《狂飙》杂志,引起了鲁迅的关注。不久《狂飙》停刊(后来又在上海创办《狂飙》周刊),高长虹等狂飙社成员应鲁迅邀请参与《莽原》周刊的编辑工作,相互关系一度相当密切。后来高在文章中回忆:“在一个大风的晚上,我带了几份《狂飙》,初次去访鲁迅。这次鲁迅的精神特别奋发,态度特别诚恳,言谈特别坦率……”

  鲁迅也在日记中记下了1924年12月10日的这次见面:“夜风。长虹来并赠《狂飙》及《世界语周刊》。”据《鲁迅日记》统计,从1924年底到1926年4月,这一年多高长虹去过周府七十多次。李霁野在《忆鲁迅先生》中写到一个细节:“有一次我去访他时,见他的神色不好,问起来,他并不介意地答道:昨夜校长虹的稿子,吐了血。”由此可见,鲁迅在关心和扶持高长虹等青年作家方面确实呕心沥血,不辞劳苦。

  1926年,鲁迅南下赴厦门大学任教,《莽原》周刊继续在京运营,却不料风云突起。事情的缘起是,有一期的《莽原》压下几篇稿件,其作者都是原狂飙社成员,高长虹认为莽原社是打压异己。因此高长虹突然发飙反目,公开发表万字长文《走到出版界。1925年,北京出版界形势指掌图》,将矛头直指鲁迅。鲁迅对此颇为愤懑却又不思其解。

  鲁迅与许广平同时离京南下,从而证实了外界关于两人恋爱的传闻。1926年11月21日,高长虹在上海《狂飙》周刊上发表了爱情诗《给——》。这首诗通常也被称为“月亮诗”,诗中写道:“我在天涯行走,月儿向我点首,我是白日的儿子,月儿呵,请你住口。我在天涯行走,夜做了我的门徒,月儿我交给他了,我交给夜去消受。”

  不久,《莽原》编辑韦素园给鲁迅写了一

  封长信,信中说明了两点:一是高长虹之所以一次次与鲁迅接近,醉翁之意不在酒,目的是追求许广平;二是关于“月亮诗”的传言,不言而喻,高长虹自比太阳,把许广平比作月亮。

  经韦素园这么一点拨,鲁迅才恍然大悟,高长虹对自己的看法,其实与许广平有关。鲁迅在给许广平的信中提到:我这才明白长虹原来在害‘单相思病’,以及川流不息的到我这里来的原因,他并不是为《莽原》,却在等月亮。”因为那时许广平也是北京西三条胡同周家的常客。

  此时此刻,鲁迅在白云楼的窗口仰望明月当空,他与许广平从心心相印,之后历经波折,终于决定走到一起。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离开广州半个多月之前,鲁迅跟朋友说起:“我觉得正人君子这回是可以审问我了:‘你知道苦了罢?你改悔不改悔?’大约也不但正人君子,凡对我有些好意的人,也要问的……我可以即刻答复:‘一点不苦,一点不悔。而且倒很有趣的。’”

  为了给广州市民和文学青年提供更多的精神食粮,鲁迅在春天开设了一间北新书屋,虽然每个月要亏上一二十元,但他并不在意。到了八月中旬,鲁迅决定书店停业,因为他决定要走了。

  9月27日,鲁迅和许广平一起离开广州,乘船前往上海,这是他审时度势后的又一次重大抉择,并开启了新的人生旅程。“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四季轮转,而世事难测。鲁迅在广州的日子总共253天,蓦然回首,有许多美好的东西常驻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