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虫小记

2024-05-17 17:57:54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喻 言

  大学时读金庸武侠小说,读到洪七公在华山之巅挖出埋藏在雪地里的蜈蚣,烹制成美食,大饱口福。初觉不可思议,以为是小说家言,不可当真;后翻古籍,发现人类早已以虫类为美食。

  《周礼·天官》记载,周王室菜单上有一道专供王室享用的菜肴,名为“蚳醢(chíhǎi)”,就是用蚂蚁卵烹制成的“蚁子酱”,其珍贵程度绝不逊于当今大白鲟鱼子酱之流。先秦时期,蝉、蜂等昆虫,也已成为贵族间流行的美味。至魏晋南北朝时期,关于蝉的烹制方法更加丰富,时人发明了烤炙、蒸、白灼蘸酱等各种吃法。无独有偶,古罗马的贵族也曾流行用葡萄酒佐食一种从面粉中培养出的甲虫。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嗜吃蝉。至于非洲人和印第安人,以虫类为美食的历史更加悠久。

  对于古代的农耕民族来说,蝗灾是频率最高、危害最大的自然灾害之一。另一方面,蝗虫也成为颗粒无收的灾民的辅助食物,以昆虫的高蛋白补充严重缺失的营养。传说中,唐太宗李世民曾带头食蝗虫,古人迷信,认为天子食蝗虫可消弭蝗灾。

  我的食虫经历最早可以追溯到饥饿的童年时光,在嘉陵江河滩的草地上,与小伙伴一起用枯草、枯枝烧烤蚱蜢。需要坦承的是,那并非美食的享用,更多是好奇心和饥饿本能的驱使,甚至还有人性隐藏的恶的释放。

  虫类真正作为美食之呈现,是在我成年以后,在成都尝试一盘油酥蚂蚁卵佐冰镇威士忌。1990年代,从白山黑水到天涯海角,从长三角到西南诸省,我的足迹遍撒大半个中国,舌尖所品尝到的各地食物之丰富繁杂,已是前二十多年总和的数十倍。但面对这盘黑乎乎的颗粒物,我内心还是处于跃跃欲试与抗拒之间的纠结状态。

  在朋友的示范和鼓动下,我小心翼翼地用白色的瓷勺舀了几颗胡椒粒大小的蚁卵入口,试着用牙尖轻轻咬破它油炸后的脆皮。随即,爆浆的感觉和淡淡的腥香在口腔中绽放。人类的味蕾记忆中,对高蛋白有着一种天然的偏好,从这大半盘蚂蚁卵开始,我的舌尖开启了食虫之旅。

  餐饮业是民营经济中较活跃、门槛相对较低者,1990年代中晚期,各大菜系、各种地方特色美食纷纷登场,充分的市场竞争让经营者绞尽脑汁,翻新花样。一些尘封多年的古法菜品登上各大酒楼的餐桌,并被赋予不可求证的传说。西北的炸蝎子、东北的烤蚕蛹等,都被附会上某些神奇的药用功效。当时北京开了一家名叫“茶马古道”的云南餐厅,先是在朝阳公园附近,后来在大北窑开了第二家。云南菜并不对我自幼被重庆江湖菜熏染的重口味构成诱惑,但这家酒楼的酥炸蜂蛹和竹虫却成为我每周到访“打卡”的理由。

  有一年,在昆明的夜市上吃到让人“闻风丧胆”的虫子宴:油炸的水蜻蜓、蜈蚣、马蜂、蜘蛛、大蚂蚁……林林总总有十多种。各种形态狰狞的虫子对视觉的冲击力极强,品尝起来却是香脆可口,欲罢不能。邻桌有几位内地的女孩子,一边眼睛紧闭,一边不停地大快朵颐。

  在广西北海、雷州半岛、海南儋州一带,海滨滩涂盛产沙虫,也是最受当地人喜好的美食之一。沙虫状似蚯蚓,潜身于泥沙下,潮涨则出,潮落则伏。沙虫虽名为虫,其实是一种腔肠动物,之所以归类于虫子,大概出于食客的观感。

  在湛江时,我曾领略周边各种沙虫的吃法。或爆炒、或剁椒粉丝蒸、或铁板烧、或煮汤,口感鲜脆。用干沙虫煲粥,也是当地人家常做法,味道也极鲜美。曾在一小饭馆见到一种白灼做法:把洗净的沙虫用沸水短暂地汆一下,捞出晾干,冰镇后蘸日本刺身酱油。这种吃法,能完全领略沙虫的鲜、嫩、脆。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