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笔从戎的广东学子

2024-05-09 19:56:15 来源:广东政协网

  文│李寅初

  在西南联大旧址、今云南师范大学校园内,矗立着一块高大庄严的黑色石碑,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石碑由西南联大文学院院长冯友兰撰文、中文系教授闻一多篆额、罗庸书丹,碑文称:“昆明本为后方名城,自日军入安南,陷缅甸,乃成后方重镇。联合大学支持其间,先后毕业学生二千余人,从军旅者八百余人。”石碑背面篆列“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抗战以来从军学生题名”,入列者有832人,因而被人们称为“八百壮士”,石碑又被誉为“八百壮士碑”。

  鲜为人知的是,这“八百壮士”中,有108名广东学子的身影。国难当头之际,他们脱下校服,穿上戎装,或加入中国远征军,征战于缅甸、印度,或为“飞虎队”担任翻译,为抗日战争胜利作出了贡献。

  投笔从戎

  西南联大广东学子投笔从戎的时间,主要集中在1941年和1944年。1941年,美国志愿飞行员在陈纳德的指挥下成立飞虎队,作为中国空军的一个单位参加抗战。飞虎队的建立,需要配备相应的翻译人员,在教育部的要求下,西南联大一批外语系学子应征担任翻译。

  1943年,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发生重大转折,由战略防御转为战略反攻,中缅印战场也转入战略反攻。随着来华美军不断增多,急需大批军事翻译。国民政府于是向西南联大、中央大学、交通大学等学校大规模征调翻译员。

  在日本侵华部队为打通南北交通线的“一号作战”中,中国正面战场遭到巨大挫折,国民政府发起“一寸河山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从军运动。

  在这种大背景下,西南联大学子纷纷奔赴战场。1944年,正在读大四的中山人卢少忱看到招募,心情激动,主动报名要求去印缅地区。经过短暂军训,卢少忱正式入伍。1944年3月,他乘飞机经过著名的“驼峰航线”,抵达印度汀江机场,开始了军旅生涯。在缅印战场,他亲历了被称为“绞肉机之战”的密支那战役。这场战役给他留下了深刻记忆:

  那时候日本兵被我们包围了,我们从密支那机场一点一点往城区打。包围圈越来越缩小。一到夜里,他们就要偷袭、突围。我、联络官、营长、勤务员在一个大坑里掩蔽。没完没了地下大雨,壕沟里全是水,腿都泡白了。敌人就在不远处,夜里不能睡,时刻端着冲锋枪等着。

  我们在森林里,蚂蟥知道吗?它一吸血,你一抻它挺老长,一包血。你要是抻断了,坏了,另一半不撒嘴。后来就用烟头烫它,它一缩,你一拍,掉下来。蚊子不得了,被蚊子咬了高烧,24小时能死人的,根本来不及送后方医院。还想睡觉?前面是敌人,周围蚊子蚂蟥,还有蛇,蟒蛇!记得我们吃那种罐头实在吃腻了,还打了一条大蟒蛇,吃了蛇肉。

  密支那战役历时3个月,共击毙日军官兵3000余人,中美联军也伤亡6600多人,其中阵亡2400余人。这场战役标志着中国驻印军反攻缅北的第一期作战任务胜利完成。

  1945年8月15日,卢少忱正在参加坦克训练,通过收音机听到了日本投降的消息,他与同在驻印军的西南联大同学相拥而泣。抗战胜利2个月后,他返回国内,从西南联大拿到毕业证和一纸遣散证明书。此时,从离开北京到昆明求学,再到抗战胜利,他已经6年没和家人通信,回到北京时正值深夜,一家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不卑不亢

  番禺人梁家佑加入的是抗日名将孙立人的部队——新编第1军38师,任少校翻译官。在战场上,梁家佑多次被爆炸炮弹掀起的土方掩盖,其中最危险的一次,将他的双耳几乎震聋,他的听力由此终生受损。他在报到时见到了孙立人,不超过十分钟,但是孙立人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孙立人说:“我们出来国外,一言一行代表着祖国,要保卫祖国的荣誉。不但自己不做有损祖国荣誉的事,还要为捍卫祖国荣誉而抗争。我一定支持你们。”

  孙立人的态度大大激励了联大学子。西南联大学子在提供翻译服务时,不卑不亢,不逢迎,不屈服,以自己的努力和牺牲精神赢得了联合作战的美军的尊重。有一次,他们与负责摆渡的美国士兵交涉马匹过河的事时,美国士兵不允许,来自番禺的西南联大学子李桂华就派了12名冲锋枪手一字摆开,子弹也上了膛,强硬的态度反而赢得了尊重,美国士兵迅速为他们安排马匹渡河。

  抗战期间,飞越喜马拉雅山的“驼峰航线”是当时中国接收国际援助、运输战略物资的大动脉、生命线。当时,“驼峰航线”由美军和中国航空公司共同执飞。彼时的中国航空公司飞行员一般都是美国人,报务员和副驾驶则是中国人。广东三水人陈国强就是其中之一。他虽然就读于西南联大航空工程专业,但参军之前并没有真的开过飞机。他只有边干边学。他驾驶的运输机在飞越喜马拉雅山时,多次在空中遇到险情,或是遭遇日本战斗机,或是遇到暴风雪,屡次和死神擦肩而过,他曾说:“我只是为国家尽一点责任。”

  这条大动脉是名副其实的“死亡航线”。据历史学家研究,“驼峰航线”全长超过1500千米,西起印度阿萨姆邦,东至中国云南昆明。从1942年5月“驼峰航线”开通至1945年11月25日关闭,运输战略物资85万吨,运送人员3万余人,共有1579名美国飞行员、53名中国飞行员英勇捐躯,损失飞机456架。

  战争期间,世界各地华侨华人关注战局,大力支持中国军队,他们或积极宣传、或捐款捐物,更有一批华侨走上战场,以血肉之躯抵御战火。西南联大办学9年间,还招收了大约20位来自广东、福建的华侨生,其中就有2名来自广东的华侨子弟奔赴战场。一位叫陈廷彪,文昌人,1938年考入西南联大物理系。另一位叫甄露茜,是一位来自墨西哥的华侨女生。她在第6军55师担任随行翻译官。1942年,中国远征军在日军进攻下撤退,甄露茜骑着骡子在水中跋涉,靠着难民们剩下的一点陈粮、野菜,才捡回一条命。在撤退到波涛汹涌的怒江边时,她得知就在一刻钟之前,她的西南联大同学黄维在渡江时不幸落水,被急流卷走遇难。

  为国捐躯

  名列“八百壮士碑”的前五个名字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是牺牲在战场上的烈士,其中名列第四位的吴若冲是广东潮安人。长期以来,他的生平经历模糊不清。2019年,清华大学致函潮安,请求征集吴若冲的后代亲属信息及史料事迹。受潮安区委宣传部委托,中山大学考察团通过学校档案馆,找到吴若冲的学籍表、贷金申请书、转学证书呈文等13份珍贵档案。

  档案显示,吴若冲家住广东潮安城内打银街34号,毕业于汕头礐(音què)光中学。他的求学经历颇为辗转。1938年,经过国立各院校联合统一招生考试,他被录取为国立武汉大学英文系一年级学生。榜示之日,适逢广州沦陷,吴若冲随队退走连县星子镇,参加广东省学生集中训练。1939年4月,他转学到迁往云南澄江的国立中山大学。1941年1月,吴若冲因经济窘困,未能随中山大学返粤,旋即转学西南联大外语系三年级,随后应征从军,最终为国捐躯。

  西南联大的广东子弟在军中表现优异。为了纪念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中国战区对美国抗敌战争的援助,美国总统于1945年7月6日预立指令(1946年5月14日公布),授给作出卓越功绩的人员以铜质自由勋章。名单上共有300余人,上至傅作义等高级将领,下至部队军官、技术人员、军事翻译人员。在52名受奖的上尉翻译官中,有西南联大学生12人,其中就有中山人程道声、潮安人钟香驹。他们代表西南联大所有从事翻译员工作的同学获得这项荣誉,也从一个方面说明,军事翻译员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抗日战争中所起的重要作用。

  抗战期间,西南联大投笔从戎的学子远不止“八百壮士碑”上所记。有研究者称,在西南联大的前身长沙临时大学时期,校方记录参军离校学生295人,绝大多数未列入“题名”,两者相加共1100多人。据笔者统计,“八百壮士碑”上就遗漏了广东学子陈国强、甄露茜等人。

  硝烟虽散,他们的英勇事迹不能忘。碑文云:国立西南联合大学于战时任务完成,学校结束之日,勒其从军学生之姓名于贞石,庶垂令闻,及于久远。其有遗阙,补于校志。”他们是广东的骄傲,其名其事,应该“庶垂令闻,及于久远”。

  (作者系文史学者)